人才刚到门口,就听得隔壁又是“咔哒”一声响。
姜鉴心中一动,立刻开门出去抓人。
骆书新就站在隔壁的门口,门被打开了,屋内的灯也被打开了。
但是他没进去,就站在门口看着。
走廊的灯没开,只有主卧的灯光扑在他的脸上。
他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顺着发尖往下滴水,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给原本就皮肤冷白的他刷了一层光洁的釉。
眉目低垂间,好看的不像是真的,反而像是什么上等瓷器化妖。
姜鉴:“……”
隔壁是主卧,是他.妈妈以前睡的地方。
他.妈妈走了之后,那个房间几乎没有动过,只有周姨偶尔进去收拾,打扫一下表面的浮尘。
姜鉴忘了自己上次打开那扇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可能是两年前?
他对那个房间有种隐秘的抗拒,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在他.妈妈刚走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推开门看到妈妈在卧室里,然后又无数次希望落空。
姜鉴站在门口,骆书新的视线从主卧中收回来,关灯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抱歉,我走错房间了。”
神色如常。
可姜鉴莫名觉得,以骆书新的细腻,哪怕他醉酒了,他也能猜到那个房间曾经住着谁。
姜鉴:“……没事。”
姜鉴给骆书新引路去客卧,“这房间周姨有经常打扫,被子前几天也新晒过,你今晚就在这儿睡。”
客卧虽然一向没人住,但也干净整洁,而且看得出来有勤通风,屋子里并没有沉闷的味道。
骆书新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设,突然问姜鉴,“你呢?你睡哪儿?”
姜鉴:“……”
我当然睡我的卧室啊……
姜鉴觉得这个道理骆书新能反应过来,所以他没有主动说,只是静静等骆书新自己明白。
姜鉴沉默之后,骆书新也没有追问。
两人一起跟着诡异的沉默。
姜鉴被沉默弄得心里毛毛的,这会儿嘴上说着“我去给你拿吹风机”,说完转身就走。
可刚刚转身就被骆书新拽住了手腕。
姜鉴:“?”
可骆书新没说话,两人一起沉默。
姜鉴心中动了一下,像是细细的嫩芽即将破土,又像是手指落在纸做的窗户上——总之,似乎只要意念一动,就能破开一个新的世界。
骆书新静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句,“你家有习题册吗?”
姜鉴:“……”
……行,不愧是卷王,你牛逼!
姜鉴去自己房间拿了干毛巾,吹风机,还有骆书新骆大人钦点的习题册——他故意拿了自己还没写完的英语。
送到隔壁房间了姜鉴就自己洗澡去了。
姜鉴莫名有点气鼓鼓的,像个河豚。
他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认真反思之后,他觉得骆书新抓住自己并且沉默的时候,自己对他要说的话是有期待的。
但是很明显,骆书新给的内容不符合自己的期待,所以自己生气。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当时潜意识是在期待对方说什么呢?
姜鉴一边揉着头发上的泡沫一边认真思考。
想不出来。
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那是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绪,现在情绪结束了,靠逻辑反推怎么可能推出自己没意识到的事。
姜鉴愁眉苦脸的。
等他洗完澡刷完牙,回到自己的卧室刷了一会儿手机,刷来刷去心里也不安定,于是穿上拖鞋往骆书新在的客卧里面摸。
姜鉴把门悄悄推开一道小缝,就看到骆书新坐在客卧的桌子前刷题。
看看,什么叫做差距。
有人喝醉酒撸猫,有人喝醉酒刷题。
姜鉴偷偷摸摸地潜进去,从骆书新的背后看了一眼。
骆书新做题做的专注,几乎扫一眼题干就就在下面圈答案了。
姜鉴:“……”
这才叫考场神棍吧?我选择题掷骰子都没他快!
骆书新写着写着突然停笔,转过头来看姜鉴。就像所有上课的时候被姜鉴偷偷用胳膊拐了一下一样,目光淡然中透着一点探寻。
姜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这会儿没话找话,“你打算刷到哪一页?”
骆书新:“看时间吧。”
姜鉴心说,刷到一点是吗?
骆书新想了想,“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姜鉴:“说。”
骆书新:“杯子,为什么是裂开的?”
骆书新问的没头没尾,姜鉴自然也反应不过来对方说的什么杯子。
骆书新给姜鉴比划了一下,不太圆,蓝紫渐变,浩渺星河。
姜鉴在骆书新比划的时候终于有了点这个人喝醉酒的实感。
虽然动作并不夸张,但是有种很不骆书新的可爱。
骆书新看姜鉴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就停了下来,“?”
姜鉴:“那个杯子是我妈的,她一个爱好陶艺的同学送给她的,独一无二只此一个。她出事之后我回家,那个杯子就在地上,摔成两半了,我那时候脑子里缺根弦,总觉得杯子裂开了和我妈走了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我就很固执地找人把杯子修好了。”
就好像修好了,那个人就会像杯子一样回来。
此时姜鉴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一点也不悲伤。
事实上,在这一刻,他确实不悲伤。
可能是刚刚骆书新的可爱奠定了不错的情绪基础,姜鉴格外的平和地就说出来了。
他还没和人说起过杯子的事。
知道杯子的人不多,可能只有周姨,但她凭借天生母性的悲悯,对此保持了心照不宣的沉默。
至于姜知远,原本他才是最该和姜鉴一起共享悲伤的人,但姜知远,不说也罢。
骆书新垂眸望着姜鉴,原本沉静的目光中像是撒进了一片溶溶月光。
姜鉴想到了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可能偶尔会有鱼儿从水底跃出,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些稀碎声响。
姜鉴突然觉得骆书新在共享他曾经的悲伤。
不同于周姨戴子霏那种局外人的怜悯,他以一个自己暂时还没找准的亲近定位,和自己站在一起,注视着自己,安静地陪伴。
可能,也许,有些接近原本姜知远该胜任的位置——一个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姜鉴:“你之前推开的那个房间就是我妈的,看着打扫的很干净,其实除了周姨,已经很久没人进去了。在刚刚出事那年,一些带有浓烈印记的可能刺激到我的属于我妈的东西,都被放进那个房间了……”
姜鉴说着说着突然笑出来,“你最好是有醉酒断片的毛病!”
骆书新:“我没有这种毛病。”
姜鉴故意目光灼灼地盯着骆书新的脖子,像在打量从哪里下手灭口比较方便快捷。
骆书新脖子上有颗小痣,这是姜鉴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此时的他盯着那颗小痣却有一瞬间的走神——不知道之前在烧烤摊的时候,自己朝他脖子咬的那口是不是留在这颗痣上。
想着想着,姜鉴莫名觉得牙根有点痒。
好像有点想再咬一口。
这个变态一样的想法冒出来,先是吓了姜鉴一大跳,然后又被姜鉴挥散,并且开始由衷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在骆书新身边坐了一会儿,就被他身上的酒气传染了,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
“我能抱抱你吗?”骆书新突然问。
“啊?”姜鉴视线重回骆书新的脸。
骆书新的脸依旧沉静从容,嘴上说着“我能抱抱你吗”,但姜鉴总觉得骆书新说的是“需要我抱抱你吗?”
“去你的,”姜鉴手一挥,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早过了那个时候了,你来晚啦!”
要是早来两年,说不定姜鉴这会儿就扑进骆书新怀里一边嘤嘤嘤一边给骆书新讲妈妈过去的故事了。
姜鉴起身欲走,“你写习题给我悠着点,别写太多,我没那么积极,回头再被康康逮到你帮我做题,我俩都得完蛋!”
骆书新“嗯”了一声,但伸手拽住了姜鉴的衣角。
姜鉴:“?”
姜鉴看看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又看了看面无表情从容镇静的骆书新。
姜鉴:“还有事?”
骆书新没说话,但也没撒手。
姜鉴琢磨了一下,“害怕?”
骆书新想了想,苦大仇深且不情不愿地“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