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素婧气愤道:“那你跟我说实话,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上上回烧了你的功课书籍,上回在你夜里睡觉时往你身上泼水,这次又干了什么阴损事?!”
姜岁没说,只是道:“师姐不要去找他们。”
“师姐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邱素婧愣了愣,“为何?”
“侯师兄认为你要跟他退婚,是因为受了我的唆使,师姐越对我好,他们就越针对我,我知道师姐仁善,但是……”姜岁抿了下唇角,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号称天下第一门的玄一门竟然会有这么多晦气事。
刚成为外门弟子就因为过于惹眼的相貌而被造谣走后门,引得众弟子纷纷排斥他,不管是上早课、去饭堂还是练剑,都没人肯与他一道,起初还有同门跟他说说话,后来侯良带头排挤他,众人都恐惧侯良的威势,见到姜岁就跟见了瘟神一样躲着走。
邱素婧咬牙:“我要与侯良退婚,乃是见他心胸狭小品行不端,与你何干?!我与你清清白白,有什么好避讳?我今日非要找侯良问个清楚不可!”
“师姐!”姜岁急切道:“你别去!”
邱素婧安抚道:“你莫要担忧,这事儿必须要做个了断,就算不为了他伙同众多弟子欺辱你之事,也要我自己的终生考虑不是?”
她打开食盒,笑了笑,“我给你煮了碗酒酿汤圆,放了多多的糖,你吃完了去上早课,可不许逃课。”
姜岁没说他没去上早课是因为侯良等人收买了授课的先生将他赶了出来,就如他也没有阻止邱素婧的离去。
因为他并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邱素婧。
三日后,有人在后山崖底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已经摔的血肉模糊,但经过辨认,正是失踪已久的邱素婧,且浑身痕迹无不昭示着她是被人奸污后推下山崖灭口的。
长老之女死于非命,这件事惊动了内门,就连掌门都亲自过问,然而凶手做的太干净,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姜岁犹豫很久,还是将邱素婧要去找侯良退婚之事告知了内门派来调查此事的长老,却不料这长老根本就是侯良的亲叔叔,不仅帮侯良压下了消息,还反咬姜岁一口,称有弟子看见邱素婧来找了他后就失踪了。
一时间流言四起,到处都在传姜岁是想要于邱素婧结契,邱素婧不允,姜岁才会怒而奸杀人命。
“你趁早滚出玄一门!”侯良将姜岁的被褥扔出寝房的门,抬着下巴用鼻孔看着姜岁,“你这个扫把星,即便不是你杀了素婧,也是你带坏了素婧的运势,谁知道你继续留在这里,师兄弟们会不会都有性命之忧?!”
“是啊,听说他就是个孤儿,不会父母也是被他克死的吧?”
“看他长的那样子,怕不是什么烟花之地出来的,跟这种人住一起,我都怕他半夜来爬我的床!”
“依我看,就是他杀了邱师姐!可恨没有证据,不然非得叫他偿命不可!”
“邱师姐对他多好啊,他刚进玄一门的时候,就是邱师姐在带着他吧?结果落得个什么下场?”
众人指指点点,好像个个都是可以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凭借一两句猜测就可以给姜岁定罪,叫他永世不能超生。
可姜岁竟然无从反驳。
如果邱素婧没有因为他的事去找侯良,那她还会如此凄惨的死去吗?他看过邱师姐的尸体,原本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死时却衣不蔽体四肢残缺,脸都被山林间的野狼啃烂了。
姜岁沉默的捡起了地上的被褥,靠在廊檐下盯着天上的冷月,他已经习惯了睡在这里。
有翠微长老在,侯良他们不敢打人,但不打人,总有更下作更恶心人的手段。
侯良想用这种手段把姜岁赶走,姜岁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开始调查邱素婧死亡的真相,侯良怕死了姜岁真的查出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直接把姜岁弄死了事。
是以在一次下山除鬼的过程中,他和自己的几条走狗把姜岁和厉鬼一起困在了阵中,想让厉鬼把姜岁咬死,干净利落。
那只厉鬼已经杀了好几个人,怨气极大,震的四周用来封禁的铃铛不停作响,急切又短促,催命一般,姜岁惶恐的看着那只厉鬼疯了般冲过来,亏得脚踝上的黑色石头一直在发烫,让厉鬼不敢近身,但这样一直被困在阵中,他总是会死在这里的。
为了维持这个法阵,侯良等人也是汗如雨下,破口大骂:“这只鬼到底在干什么?!它为什么还不去把姜岁撕碎?!”
“师兄,我快要撑不住了……”
“我也要撑不住了!”
侯良一狠心,道:“姜岁,厉鬼不敢杀你,我来!”
他给自己贴了好几道驱鬼符,这才提着自己的剑走进了阵中,面色阴沉五官扭曲,竟然比起厉鬼更加可怖。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找死!”侯良双目暴突,咬牙拔出长剑,“姜岁,都是你害死了素婧,若非你撺掇她跟我退婚,我怎么会一时恼怒失手杀了她……这都是你的错!”
“不……”姜岁狼狈的往后退,可他已经退无可退了,黑色石头只能保他不被寻常妖魔鬼怪近身,却对修仙者不起作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侯良举起长剑,猛地朝他刺来——
“噗呲”“噗呲”“噗嗤”!
是心脏爆裂的声音,姜岁被鲜血溅了满头满脸,他茫然的睁开眼睛,就见侯良表情惊恐至极,似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这样随意的死去。可他再不甘再不可置信,还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没了声息。
姜岁慢慢抬起头,这才发现,不止侯良,侯良的走狗连同那只厉鬼,竟然都死了!
歪七扭八的死尸、苍苍莽莽的大山、无风而疯狂作响的驱邪铃,一切都显得无比诡异,姜岁下意识抓起了侯良的佩剑,哆嗦嗦嗦的四处搜寻:“……谁……是谁?!”
能够在一息之间杀了这么多修仙者和一只厉鬼,修为实在是深不可测。
“聒噪。”冷淡的声音响起,“往前走五十步,草丛里,过来。”
姜岁有病才过去,他转身就跑,那人又道:“三里之外,有人堵在唯一的路上等你,你确定要去?”
“……”姜岁停住了脚步。
看来侯良还留了后手,要是他这时候走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过来。”那人又说。
“你到底是谁?!”姜岁紧握手中长剑,慢慢寻声而去,“你为什么救我?”
那人没说话,姜岁迟疑的走到了草从前,就见一个黑衣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浑身都是鲜血,脸都看不清了,且身上魔气冲天,竟是一个魔族!
姜岁蹲下身,小心翼翼去探他的呼吸,没有任何气流反应,他喃喃道:“死了?”
“没死。”魔族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姜岁的手腕,“扶我起来。”
姜岁吓得后背鸡皮疙瘩直冒,拼了命的想要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你松开我!”
他明明已经用尽全力挣扎了,可是在这个重伤濒死的魔族手里竟然就像是无用功,那只铁钳般的手没有丝毫放松,重复:“扶我起来。”
姜岁:“……”你这么大力气你自己起来啊!
没办法,姜岁只得吃力的把人扶起来,这才发现这人后背竟然有一大片烧伤,之前皮肉和地面相接的地方都粘在了一起,这血淋淋的一片姜岁光是看着都心里发怵,男人却哼都没有哼一声,他斜眸看着姜岁,“玄一门的?”
“……嗯。”姜岁说,“你……你为何会在此?”
男人没回答,只是道:“叫什么名字?”
姜岁原想胡乱编一个糊弄了事,可是对上男人还冷沉的双眼,他还是说了实话:“……姜岁。”
“嗯。”男人语气淡淡:“申屠谕。”
好一会儿姜岁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叫做申屠谕,见他没有要继续杀人的意思,姜岁微微放心,试探的道:“你杀人好厉害。”
申屠谕:“嗯。”
姜岁又说:“你说三里之外还有人,你能不能帮我把他们都杀了?”
这些侯良的走狗不死,之后回到玄一门,他就很难说得清了,这些人一定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届时几张口和一张口,众人自然是信几张口的。
申屠谕眯起眼睛打量了姜岁一会儿,“请我杀人,很贵。”
姜岁把自己身上的灵石全部掏出来放进申屠谕满是血污的手心,道:“我的钱都给你!”
申屠谕垂下纤薄的眼皮,看他雪白的手指都被自己的血染的肮脏,淡声说:“我不缺钱。”
姜岁有些着急了,若是不要钱,申屠谕还想要什么?
“我受了伤,你留在此处照顾我半月。”申屠谕平静道:“我替你杀了那些人。”
姜岁没想到他要的报酬竟然如此简单,毫不犹豫的点头:“我答应你!”
申屠谕杀侯良等人时可以瞬间灭口,其余的人自然也不在话下,甚至不需要动用刀剑,那些魔气比刀剑还要锋利可怖,不得不说,申屠谕真是个天生的杀手,动起手来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喜欢折磨猎物,能干脆砍头就绝不多来几刀。
只是杀完了人,他就啪叽一声倒下了,姜岁本想趁机就跑的,反正他跟申屠谕只是嘴上交易并没有立契,可走出去几步,他又折回来了。
姜岁很想拥有申屠谕这么一把锋利的刀,如果他早早地认识申屠谕,邱师姐根本就不用死。
既然自身还太弱小,那就做强者荫下的菟丝子,静待强大的那一天。
于是姜岁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申屠谕这个死沉死沉的大块头一路从山上拖到了山脚的小镇上,花钱定了间上房,把申屠谕丢在地板上自己上床睡觉,他太累了,累的完全不想再管申屠谕的死活,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身边有人,他下意识以为是应持月,所以他还熟练的掀开被子让人可以钻进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想起自己早就不在妖界了,怎么可能还有人大半夜的来爬床?
原本这就已经足够惊悚了,谁想到还有更惊悚的,那就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床上不仅多了个人,还是血淋淋的人。
鼻尖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姜岁甚至觉得自己在死人堆里睡了一夜,吓得当即就要逃走,申屠谕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腰,懒散的问:“去哪儿?”
姜岁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昨天捡了个魔头回来,他慢慢放松身体,道:“去叫郎中来给你处理伤口。”
“不必。”申屠谕仍旧没放手,“他们治不了我的伤。”
姜岁动了动,想要往外钻,申屠谕蹙眉:“又作甚?”
姜岁气的眼睛都红了:“我要去如厕!”
申屠谕慢慢挑起眉。
饶有兴趣的样子。
姜岁:“?”
“我与你同去。”申屠谕爬起来,这么一晚上,他身上的伤竟然自己就好转了许多,起码背上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已经结疤了。
在玄一门,邀请人一起去如厕是一种同门之间关系好的表现,姜岁虽然没有收到过这种邀请,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但对人与人之间的正常交际他都是颇为感兴趣的,于是也就没有拒绝。
直到到了茅房,申屠谕面不改色的说“好小”时,他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的有多么错误。
他不知道其他关系好的弟子一起上茅房时会不会嘲讽对方小,反正他是受不了申屠谕那种冷淡又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的——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小,明明是很正常的尺寸,分明是申屠谕自己出问题了,还好意思嘲讽别人。
虽然很生气,但姜岁打着跟申屠谕结交的算盘,要是两人能成为至交好友的话,让申屠谕帮他杀一两个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所以这口气他硬生生忍了下来,还不计前嫌的店小二打了水来给申屠谕沐浴,又花了大价钱给申屠谕置办新衣裳。
等他收拾好出来,姜岁才意识到这个魔头其实生的非常俊美,真真是眉如墨画鬓若刀裁,一双赤黑的眼睛有种诡异的非人之感,个子又生的十分高大,玄色锦衣穿在他身上好似帝王黄袍,君临天下的气势都出来了。
“怎么?”申屠谕抬起眼睫看他,“有问题?”
“没有。”姜岁捏了个可以改换的容貌的诀,将他变作一个眉目端正的普通人,“只是你这样出去,肯定要引起很多注意,我们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毕竟侯良他们的尸体还躺在山上,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了。
姜岁要出门打探消息,申屠谕便跟着他,姜岁有自己的小算盘,试探道:“申屠谕,你到底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申屠谕的话很少,回答问题也总是惜字如金,“被业火反噬了。”
难怪会被烧成那样。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魔界去?”姜岁又问。
“不着急。”申屠谕语气冷淡,“有事要我办?”
“你在魔界,厉害吗?”
申屠谕思索一瞬,“一般。”
姜岁转头看着他,咬了咬唇,还是说:“倘使我要你杀一度春风的人,你敢吗?”
申屠谕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一度春风是什么地方,他也没问姜岁跟一度春风有什么仇,只是轻蔑道:“有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