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眼睛都看向了阿瑞斯。
阿瑞斯:“……”
几秒钟后,阿瑞斯说:“听不懂。”
陈见卿来的匆忙,伤口只是做了应急处理,他擦了把唇角的血迹,道:“阿瑞斯,都到现在了,你还不肯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博士吗?”
阿瑞斯开始抓耳挠腮,姜岁忽然想到什么,捏了捏眉心:“这蠢货不会说人话。”
要是在用人类语言讲故事和挨一刀之间做选择,那么阿瑞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就它那贫瘠的词汇量,根本不可能讲的明白。
姜岁面无表情,手指却蠢蠢欲动,想要直接剖开阿瑞斯的脑袋看看它的脑仁儿到底有多小。
阿瑞斯忽然想到什么,蹭了蹭姜岁的脸颊,在他耳边道:“回来,很快,我。”
它转身要跳进水里,又转回头盯了陈见卿一眼,似乎在衡量他有没有抢走配偶的能力,最后得出的结论大概是废物一个,轻嗤一声后便进了水。
陈见卿:“……”
姜岁就坐在旁边支着下颌看他,他不由得有些紧张,肌肉都绷得很紧,处理过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打湿了纱布,他却完全没有感觉般。
“陈见卿。”姜岁说:“你食指断了,有点丑。”
“……抱歉。”陈见卿抿了下唇角,纤长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以后会注意不让您看见的。”
姜岁微微偏头:“我觉得你们都很奇怪。”
“阿瑞斯为了救我,断了尾巴,还被我丢在海底地震里,它却一点都不恨我,当人鱼们为此愤怒想要报仇时,它还赶来救我。你为了救我,断了手指,可你也不恨我,还担心吓到我。”
陈见卿笑了笑,道:“这样比较起来的话,我竟然还算是比较幸运的了,您放弃了离开的机会来救我,虽然很任性,但我很高兴。”
姜岁淡声道:“少自作多情,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瞒着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陈见卿并不反驳。
当时光线那么昏暗,可他就是看见了博士眼角的泪水,为他而落的眼泪。
但这一点,还是不要告诉博士了,他会生气的。
破水声响,是阿瑞斯回来了,它手里竟然拎着个金属箱子,跟化妆箱差不多的大小,一看就是属于人类的东西。
阿瑞斯将箱子上的水抖了抖,放到姜岁面前,示意他打开看。
这箱子显然是常年泡在海水里的,外面生了一层厚厚的锈,早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外形颇为精巧漂亮。
姜岁有些疑惑的打开了搭扣,里面当然也进了水,东西不多,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发绳,钢笔,印章,还有一个笔记本——所幸这个笔记本被用厚厚的保鲜膜缠起来装进密封袋里了,没有被打湿,看见这东西,姜岁的心跳快了两秒,拆开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个很普通、在便利店里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绿皮笔记本,在姜岁年幼时,家里有很多这种本子,是姜又雪的日记本。
后来姜岁每天会写工作日志,也是受母亲喜欢写日记的影响,只是他的日常乏善可陈,干脆就记录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姜岁皱眉:“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阿瑞斯点头。
“你见过她?”
阿瑞斯又摇头。
姜岁慢慢翻开了笔记本。
姜又雪虽然每天都会写日记,但她的日记通常只有一两句话,大部分跟研究有关,偶尔实在是没什么写的了,就写写早中午吃的什么东西,前面的内容大多是这样,直到翻到末尾,才出现了不同:
2036年5月28日,晴。
我没想到时隔八年还能再见到卡福·加西亚,他看起来沧桑许多,大概婚姻生活不是很顺利,他已经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之前那个追求艺术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的青年已经变成了如今这个满身铜臭味俗不可耐的商人,按理说到底是我的第一任男友,此刻我应该有无限感叹?不,并没有,为此烦心还不如发愁岁岁挑食的坏毛病。
2035年6月1日,晴。
今天准备带岁岁去游乐园——他说别的小孩子考了第一名都有奖励,好吧,我尊重他的想法,为此我特意请了一天假,虽然我完全不明白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不过我还没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卡福又来找我了,他邀请我担任科考小队的队长,科考船上配备了最新的设备和最精锐的人手,他大概是听说了什么,知道我为了人鱼岛一定会答应。
2035年6月7日,阴。
我答应了卡福的邀请,临出门时我把岁岁送往同事家中暂住,并且保证一定会回来陪他过生日,他最近越来越粘人了,像个小公主。
2035年6月11日,晴。
我们从波多黎各出发,预备的航线是沿着加勒比海到尤卡坦海峡,那是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的分界线,到了那里,我们会找一个码头靠岸,再计划下一轮的搜寻。另,卡福告诉我他的妻子病逝了,我觉得很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2035年6月13日,雨。
不知道是不是连日的阴雨天气影响了我的睡眠,最近总是会做噩梦,梦见Nathanial。
……
纳撒尼亚尔,姜又雪的日记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没有记录自己的梦境,但姜岁直觉这个名字并不简单,继续往下看,果然找到了异常:
2035年6月19日,雨。
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我的噩梦越来越严重,在我的故国,有一种说法,如果频繁梦见某人,或许是他要死了。
……我不太愿意相信,我不愿意相信Nathanial已经死了,哪怕八年前他从伊拉塔耶的海岸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但我一直坚信,为了我和我们的孩子,他会回来的,就想他当初为了我留在伊拉塔耶一样。
2035年6月23日,雨。
我们遇上了海上飓风。
船被卷进去的时候我瞬间就失去了意识,等我再醒来,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荒芜的岛屿上,卡福告诉我,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鱼岛,因为他们在此亲眼看见了人鱼。
在此之间的一段时间,很多人都觉得我疯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笃信人鱼岛的存在,当我九年前在伊拉塔耶的海岸上散步,第一次见到Nathanial时,我也觉得我可能是疯了。
我见到了人鱼,他漂亮的简直像是个精灵——可惜的是岁岁长得更像我,难道相比来说人类的基因要更加强大?
提起Nathanial我总是跑题。
2035年6月24日,晴。
天气放晴了。我几乎走遍了人鱼岛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Nathanial的踪迹,我坐在礁石上一遍又一遍的吹他送给我的哨子,这是他在海里捡来的,并且跟我抱怨人类总是往海里乱扔垃圾,那时候他告诉我,只要我在岸边吹响这个哨子,不管隔了多少海里他都会赶来见我。
哨声响了一夜,他没有来。
他失约了。
这篇日记本该到底结束,但下面却笔记凌乱的添了许多字:
……原来人鱼并不都如Nathanial一般纯良,它们处在发情期,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是看到嘴的食物,或许比那还要恐怖。
所有人都疯了,哭泣,尖叫,咒骂,互相埋怨,我们躲在山洞里不敢出去,卡福安慰我他会想到办法,如果我知道他所谓的办法就是联合队里的男性把所有女性送给人鱼来交换离开的资格……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眼睁睁看着那些姑娘被人鱼带走,□□虐杀分食……极尽野兽凶蛮之态,卡福像是获得了某种倚仗,他竟然在这种血流成河骨肉成山的场景下,跟我求婚了。
我从不信上帝,但至少此刻,如果上帝真的存在……能否帮我去看看我远在伊拉塔耶的孩子?他还那么小。
或许我也会和那些姑娘落得同样的下场,卡福的眼睛是这样告诉我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会放弃你。
写到这里,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这本日记被有缘人捡到,请将它埋在山洞外的骨头之下,因为我大概连骨灰都不会留下。
我和Nathanial只相处了短短一年的时间,至少死后,我想和他,离得近一些,起码不要是伊拉塔耶到人鱼岛,这上万海里、横亘生死的距离。
……
姜岁看着最后那些凌乱的字迹,良久没有说话。
最后一块碎片找到,世界线剧情终于能够凑齐一块完整的拼图,剧情完美走完,他却仍然在这里。
陈见卿以为他在难过,措辞想要安慰:“博士……”
“我没事。”姜岁冷静道:“所以后来,姜教授没有答应卡福,卡福把她也……”
陈见卿沉声道:“是的,卡福·加西亚没有想到自己会输给一条人鱼,这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败笔,所以他把那些见证了他失败的人……全部杀了,而后独自离开了人鱼岛,或许这些年里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无法自拔,编造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信了的谎言。”
【传说在加勒比海的某个岛屿之下,是人鱼的栖息地,曾有船队误闯其中,眼睁睁的看着船队中的年轻女人被□□、撕碎、吃掉。】
原来那个故事的完整模样,是这样的丑恶,充满了罪孽。
卡福时隔二十年重回人鱼岛,目的就是要姜岁屠杀自己的同族,让姜又雪和纳撒尼亚尔的亡魂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以此来报复他这一生唯一的败笔。
这才是所谓“见证者”的含义。
“纳撒尼亚尔为什么会离开?”姜岁问。
阿瑞斯沉默一瞬,道:“叛乱,族群。”
“总部曾经严密调查过姜教授。”陈见卿道:“在我们的资料里,人鱼族群的王,纳撒尼亚尔爱上了姜教授,为她留在了伊拉塔耶,一年后族群出现叛乱,它必须回去处理,于是它与姜教授告别,离开了伊拉塔耶,再也没有回来,之前我们猜测它应该是死去了,如今姜教授的日记里提到了骨头,想必洞口外的那具骨架……就是纳撒尼亚尔。”
姜岁下意识朝洞口看去,这里当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见过的,那具森白的骸骨,他还以为属于某头幼鲸,却原来,是他的父亲。
不知何人将它的骨头立在了此处,就像是守护神一般,看护着这里。
原来他的父亲,不是不回伊拉塔耶去见他的母亲。
而是再也回不去了。
第35章 人鱼(35)
毕竟亲历了原角色的所有故事线,姜岁还是有了些情绪波动,看向阿瑞斯:“那你呢,你在这个故事里面,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阿瑞斯开始用它的葡萄干组织人类语言。
虽然陈见卿很想趁机捅情敌两刀,但事关姜岁,他还是解释道:“当初它不在加勒比海,没能救下纳撒尼亚尔,按照之后族群的更迭推测,它在卡福离开后才回到了人鱼岛,并且找到了纳撒尼亚尔的骸骨,愤怒之下,它将涉及此事的人鱼全部杀了。”
姜岁一怔。
阿瑞斯怒道:“我,好鱼!不杀鱼!”
姜岁:“……”
到这时候了还给自己立善良小白花鱼设呢,当初捅希芙心脏不是很利落吗。
“你和纳撒尼亚尔是什么关系?”姜岁问。
阿瑞斯说:“族群,长者。它,养育我。”
“你去伊拉塔耶见我,也是因为纳撒尼亚尔吗?”
阿瑞斯点头。
那些寂寞而冰冷的夜里,当他独自一个人坐着礁石上听海浪时,原来一直有条鱼,躲在远处偷偷的看着他,这样一想,就连记忆里皓月的冷光,都变得温柔许多。
“它的事情说完了,那你呢,陈见卿。”姜岁将笔记本合上,抱在怀里,淡声道:“想必你和安瑟尔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