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出去,却像是石沉大海,乐澄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五分钟,盯得眼睛都有些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让他有些难受。
搞砸了。
不清楚,不明白。
明明他已经努力要做了,明明已经设想过很多次了,也明明很有把握,但还是搞砸了。
他好像很了解周时锐,即使周时锐不开口,也了解他的过往、了解他的性格、了解他一辈子的人生。
他在周时锐这儿,明明是上帝视角。
但他又好像并不了解周时锐,不了解周时锐的心,不了解周时锐激烈的情绪,不了解周时锐看向自己时的漆黑眼眸,不了解周时锐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好像,真的不太了解他。
寂静的城区,夜幕降临,车内温度很低,周时锐坐在车后,却恍若未觉,好像在踏出门的那一刻,灵魂已经脱离□□,被自动束缚在有关乐澄的那方寸之间。
心脏在最初像是被手猛地挤在一起,带来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但此刻,却又像是被人戳了个窟窿,数不清的凉意往里灌,让他从血液就是凉的,温和的风吹来,却像是置身冬季。
没回宿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和司机说了什么地点,尚未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家。
家。
他的家。
想到这个词,周时锐竟没由来地想笑,明明他此刻一点也笑不出来。
空房子,也叫家吗。
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手机持续响了几声,他从来不是个懦弱的人,可此刻,他却完全没有勇气去看,怕看到更加让人难过的话,又怕连一些难过的话都没有,有什么抓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上气,像是一条要溺亡的鱼。
他将钥匙随意地甩在不知名的地方,坐在沙发,不发一言地,慢慢把脸埋进手掌中,感觉有些恍惚。
空虚得要命,但不是身体空虚,又或者,也是身体空虚,明明在不久前,他的怀里还抱着乐澄,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那种被包裹的窒息感又来了,很无力,让他几乎不能动弹,脑海里的信息量很碎,一幅幅画面从角落再次浮现,他好像又回到小时候,一个人的房间,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记得他,他像是被遗弃的,一直被遗弃的。
他有一个半月没有见过母亲,没见过人,母亲怕他乱跑,把他锁在房间,在忽然的一天,母亲忽然回来了,摸着他的脑袋,声音是那么温柔,却是让他离开。
她已经没有状态去独自抚养一个孩子,也没有办法去承受一个生命的重量。或许回去,才是她认为的,他的最好的归宿。
沉默着,他也问过为什么,但是母亲说,人生是个阶段的旅程,没有谁是一定要和谁在一起的,宝贝,你应该看清现实,就像没有谁是一定要爱你的。
这番话小时候是不懂的,只知道好冷,身体冷,心也冷,长大后,他也逐渐认同,如果一个人一生都在追求爱,追求去弥补童年,那么,是多么的无力。这会让人深陷泥潭,越发空虚,他不会如此,所以并不追求这样多余、或者有些无病呻吟的东西。
因为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比一般人,还要多的东西。
但人真的很贪心,只要尝过了美好的滋味,便不愿意放手了,所以,在得到过乐澄后,他就再也难以放手了。
太温暖,像是源源不断的,散发着能量,让他或许残缺的灵魂,在那一刻得到了填补。
可为什么给了,但又要收回去。
做过恋人,他怎么甘心要退下,去做朋友。
周时锐用力握紧了手指,微弱的疼痛刺激着神经,他静止了一会儿,忽然神经质地站起身,步伐很快,甚至有些不协调,疾步来到卧室,拉开抽屉,看到那个静静躺在那里的,乐澄做的,陶瓷娃娃。
两个Q版的小东西,头挨着头,像是两只小狗,互相取暖,蹭蹭,周时锐拿起来了,放在掌心,静静看了一会儿,又忽然觉得,这个房子里,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深吸了一口气,他把玩偶放回去,然后摸出手机,看到了一个备注为[澄澄]的消息弹在最顶端。
[周时锐,刚才我说的做朋友是真的,不是假的。我没有要骗你,更不是要耍你,是真心要和你做朋友,你要相信我]
周时锐盯着这条消息,像是又往心脏上插了一把刀,拧了拧,手指颤抖,想把它删掉,但最后还是不舍得。
他可能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幻想,乐澄会给他发消息,又或者,来到他的身边,用手指点点他的鼻尖,用俏皮的语气和他说:“什么分手?骗你的啦!”
就像几天前,在这张床上一般。
一如那般。
犹如沸水入油,激起千层响声,阴暗的念头在不断蚕食着理智,在平静一小段时间后,周时锐仰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不自觉地思考,为什么刚才没有吻住乐澄,没有死死扣住他的腰,将他吃进肚子里,让他无法出声,让他再也不要说出这样的话,他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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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澄回到宿舍时,已经是一小时后。
他打了车回来,推开宿舍门,何子卿不在,谭小白正在打游戏,声音很大,听见动静,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地摘下耳机,问他:“乐澄,你怎么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而且……”谭小白皱眉,“你,你怎么这个样子?”
“嗯?”乐澄走到桌前,他此刻脑袋里都是懵的,抖着手指接了杯水,“哪样?”
他现在是哪样?
谭小白站起身了,从旁边拿着个小镜子:“你自己照照……感觉很……呃,伤心?”
对,就是伤心,明明乐澄没有哭,眼圈也是正常的,但他还是觉得,乐澄的眼睛在伤心。
“对了。”谭小白说,“十分钟前,周时锐给我打过电话,问你回没回来,我觉得他语气有点怪……”
谭小白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两个人吵架了?”
乐澄摇摇头,复又点点头,他抬起眼,无比伤心地说:“我们……我们分手了。”
“什么?!分手了?”谭小白的眼睛立刻瞪大,“那你,你这么伤心……卧槽,周时锐敢甩你??为什么??他疯了???”
虽然谭小白很愤怒,但乐澄吸了吸鼻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更加难过地摇摇头:“不是……”
他好伤心地说:“是我啊,是我提的分手……”
“…………”谭小白仿佛被骤然攥住了嘴巴,沉默片刻,才开口,“啊?你,你提的分手啊?”
“不是,平白无故地你提分手干什么?”谭小白很想直接地问,但看到乐澄湿漉漉的眼睛,又不忍心了,“你提分手……怎么,怎么还这么伤心?”
“因为……”乐澄扁了扁嘴,和他大眼瞪小眼,忽然委屈地说,“因为我没想真跟他分手啊……!”
“我是想,我是想和他重新开始……”乐澄磕磕绊绊地说,“想和他做朋友的。”
“你要和他分手。还要和他分手以后做朋友。”谭小□□准地提炼出了信息,“不是……他肯定不答应吧?”
“为什么呢?”
“哪有为什么,真喜欢过的人没法做朋友吧。”谭小白说,“况且,还是你提的分手,你难道知道,他现在不喜欢你了吗?你突然提分手,几乎是断崖式的,他没疯就是不错了吧?”
乐澄觉得谭小白说得有些道理,但又没那么有道理,因为他悲伤的发现,他和周时锐的剧本根本不能按照正常情侣提分手来看,因为周时锐根本不喜欢他。
“他……”乐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不喜欢我的。”
“啊?我没听错吧。”谭小白说,“他对你这么好,你们俩谈恋爱,他不喜欢你?”
是,没错,周时锐对他很好,可对他好就是喜欢吗?他对周时锐也很好呀?他是喜欢周时锐吗?
神经中有根线忽然跳动起来,像是无限逼近真相,乐澄忽然愣住了,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拷问,拷问今天发生的一切,拷问自己的心。
“欸,好了好了。”谭小白不忍心看他这样,“分手就分手了吧,这世界上的男人多的是,我都认识几个优质帅哥,别伤心了,回头介绍给你,好不好?”
“不太好。”乐澄诚实地说。
这不是介绍不介绍对象的问题,这也不是帅不帅哥的问题,而是周时锐为什么要这样的问题。
“你刚才说,他给你打了个电话?”乐澄忽然想起什么。
“对啊。”谭小白点头,“我还在想为什么没一起回来,原来是分……嗯,就是这样。”他生怕说出分手再刺激乐澄。
“他都给你打电话了。”乐澄伤心地问,“怎么不回我的消息?”
“你给他发的什么?”
乐澄掏出手机给他看。
“卧槽……你发这个,不还是要和他分手吗?他能回你什么?”谭小白很震惊。
“可是,我的意思就是这个。”乐澄很苦恼,也很迷茫,“你说他是不是没理解我是什么意思呢?他是不是觉得我在搪塞他,是不是以为我只是想甩开他。”
“而且……”乐澄忽然想起来,“他今天喝酒了,而且他酒量那么差,是不是脑子变笨了,转不过弯来了?”
谭小白沉思:“……也可能。喝酒让人反应迟钝。”
“那他也太笨了。”乐澄绝望地问,“那明天我和他重新说还有用吗?”
“可能有用。”谭小白安慰着他。
乐澄只好暂时地相信了这个理由。累了一天,简直身心俱疲,他洗漱过后爬上床,但夜里也没睡好,辗转反侧,第二天顶了个大黑眼圈去上学。
他还特意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周时锐。
这期间,他又给周时锐发过一次消息,诚恳地再次邀请他做朋友,但周时锐还没回他。
直到傍晚,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低头一看,在看到备注的那一瞬,他瞬间点到接通,几乎是以为周时锐回心转意了:“……喂?”
“乐澄。”半晌,那边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低沉声线,像是带着浓浓的疲倦,“你的电脑还在我这里。”
乐澄握紧了掌心:“哦……你是要还给我吗?”
“嗯。”周时锐的声音很模糊,“一个小时后,我会到学校。”
“好。”
电话被挂断。
周时锐挂得急,他同样面无表情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去控制自己的情绪。
呼吸急促,他不可否认,仅仅过了一个黑夜,一个白天,失去的痛苦快要把他淹没了,他迫切地,想要见到乐澄,想要摸摸他柔软的脸颊,想要吻他饱满的唇瓣,想要看见他的笑,想要听见他的声音,想要抱住他,想要……
可他不要和乐澄做朋友。
在乐澄给他发了第二条信息后,他终于意识到,或许乐澄并没有骗他,乐澄总是在某个方面做得很好,很心软,所以为了安慰他,竟然分手后真的要和他做朋友。
可他不要和乐澄做朋友。
那就让他卑劣一次,只要再见乐澄一面,他就放手。
周时锐面无表情地想,回到书房,那里放着乐澄的电脑,他已经修好。
是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周时锐垂眸盯了一会儿,算是为了最后一次善后,他伸手打开电脑。
启动很快完成,周时锐像是往常一般,坐在书桌前,他在乐澄电脑里装了一款他做的小游戏,和发布的游戏彩蛋呼应,本是等乐澄通关,再告诉他答案,但现在没什么必要了。
他点击卸载,盯着那个进度条,直到完全消失,心脏像是忽然空了一块。
乐澄的电脑文件很少,之前他从未注意过,但此刻,他却忽然地,看到一个文件夹。
那文件夹他打开过,里面还有一个子文件夹,名字叫《记录》
记录,会是乐澄记录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