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知斐身边, 话里话外都捧着他的人多, 能够像周景明一样批评他的人很少。
忠言逆耳, 周景明话是刺耳了点,但他刚刚不该意气用事的。
谢知斐收拾好心情,狼狈起身, 一边顺着路往回走,一边试图早点将手机找出来, 好给辛泰打个电话。
结果人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到一阵窸窣脚步声,伴随有一阵说话的声音。
听声音至少有两个人,一人年幼,一人年长。
“阿爹,我实在吃不下了,这张芝麻饼仅余半数,可否留至明日再食?”
“那可不成,你若想像邻家哥哥一样惹人喜爱,走动都需八人来抬,万不可松懈才是。”那道年龄稍长一些的声音叹了口气,“都怪阿爹阿娘,没能让你生一张长满疮斑的脸,天生丽质不可奢求,阿满需得自己奋力拼搏。若是你好好努力,在三年之后的乡试拿个好名次,阿爹阿娘也就能跟着你享福了。”
这里的人说话怎么这么不对劲?文绉绉的。说话的内容也奇奇怪怪的。
谢知斐皱紧眉头,正纳罕着,交谈中的父子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谢知斐看见了他们,他们也看见了谢知斐。
两方的脚步都猛地停下。
一猎户打扮,但梳着奇怪发型的男人手中拉着一个咬着烧饼、同样发型万分奇怪的小孩。
就在谢知斐猜测附近是不是有人拍戏,正在用眼睛寻找摄影机时,只听一阵哇哇大叫,紧接着耳里便传来一阵小孩恐惧惊恐的哭声。
谢知斐不解看过去一眼,只见那小童手中的烧饼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正一个劲儿地往猎户身后躲。那双眼睛里,恐惧得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那猎户看着谢知斐,也是满眼惊惧,兼以万分排斥的厌恶,他将手中的木制长矛握在了手中,护着身后小儿,说道:“阿满莫怕,阿爹保护你!”
谢知斐仍是一脸的状况外,直等到那长矛朝他投来,差点扎到他身上,他终于意识到危险,连忙后退了几个大步,在猎户掏出弓箭时,迅速转身跑开。
谢知斐感觉那疾空破风之声犹如在耳,那杆长矛令他如芒在背。他不敢停,只是没命地跑。
逃跑这一路,谢知斐心跳跳得极快,刚刚被撞得发痛的胸口此时因为猛烈的呼吸,更痛了。
他反复揣摩着刚才那个猎户与那个十来岁的小童看向他时目光中双双不加掩饰的惊惧,心中逐渐形成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不会是在摔下马的过程中受伤,然后毁容了吧?
也许他现在的脸就像是恐怖片里的恐怖画面。
满脸血,又或者破了很严重的相……
想到这,谢知斐用手碰了下自己的脸,将手拿下来时,手指都有些颤。
他害怕看到手指上沾血的场景,可当他看到自己手指上什么都没沾到时,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又更加大了几分。
到底是怎么了!
谢知斐想不清楚。
他一路跑到河边,清澈的河流倒映着他的脸,虽然比不上镜子清晰,可谢知斐能看到,他的脸还是之前的样子。
没有毁容,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还是那张被许多人说好看的脸。
那为什么刚刚那两个人会那样看着他?
谢知斐根本想不明白,他一向以为自己的应变能力不错,但这一刻他脑海中拥有的所有知识和经验都不起作用,谢知斐陷入了莫大的惶恐。
先不管这奇怪的两个人,先联系经纪人,离开这里,回到剧组再说。
谢知斐下意识要摸手机,结果什么都没摸出来——是了,手机已经丢了,在刚才那场意外中,就连马也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知斐又一次感受到了茫然无措的恐慌。
一个现代人失去了他的手机,就相当于失去了半条命。
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谢知斐不敢大声叫唤经纪人的名字,还怕刚刚动手伤人的人还在,但也不敢回到事故现场去找手机,也怕那里会有人蹲守。
自小前呼后拥,出道后身边跟着一堆助理,谢知斐从未经历过如此困顿的情况。
他思来想去,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先顺着河流走,看能不能遇见个人,说不定河边就有钓鱼佬。
不过……
在他的记忆中,马场附近有河吗?谢知斐并不太确定。
谢知斐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大,一颗心也越来越高悬着。
顺着河流走,谢知斐的脚步越发沉重起来。
经过刚刚一阵激烈的跑动,他的体能本就消耗很大,再经过河边行走这一段路程,谢知斐的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这是饿肚子的声音。
从小没饿过肚子的谢知斐愣了一下,感觉这种体会非常陌生。
那种腹中空虚,四肢无力,让他有些头昏眼花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
谢知斐捂着肚子,想要制止这种尴尬的叫声,但徒劳无功,他只能黑着一张脸继续寻找。
很快,更绝望的事情发生了:他顺着河流走了这么久,已经又累又饿,竟然一个钓鱼佬都没见到!
至于其他的过路人,也全然没有。
没有马场,也没有路人。
谢知斐看着周围苍翠欲滴的山林树木,感觉头脑一阵晕眩,好像有什么正在痛殴他。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情:在马场的附近,没有这种参天大树,更没有一条这样蜿蜒的河流!
那么……这里是哪里?
正当谢知斐思索时,忽然河岸对面响起一阵骚乱的响动,让他立时警惕起来。
有了危机意识的谢知斐躲在一颗大岩石后面,静观其变。
他朝着出现的人群看去,发现是之前伤他的那对猎户父子又出现了。
他们来势汹汹,身后还跟着一群手持长矛的人。现在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去,人群中还有人举着火把,火光倒映在江面上,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他们看见了躲在岩石后的谢知斐。
谢知斐之前在舞台上常常享受被万众瞩目的状态,可现在被这样一群人盯着,他却没有任何的享受,反倒毛骨悚然。
“就是他!就是他闯进我们的山上来了!”
“这等低贱之人竟然大摇大摆地闯进我们的村子,这要是让外人知道,岂不是说我们好欺负!”
“长着这样一张脸竟然如此张扬,竟敢在白日横行,这是对天地的大不敬!”
“教训他!”
“教训他!”
火把的火光烧得更旺了,一如人群愈演愈烈的喊打喊杀声。
谢知斐哪怕再分辨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河对岸的那群人来势汹汹,他不敢再待在原地,连忙转身跑进了山林里。
他平日的衣食住行都由专人打理,生活能力基本没有。
如果不是作为飞行嘉宾拍过一期和野外求生有关的综艺,他恐怕连找个藏身之地都不会,更别说捡来一些动物的粪便掩盖气味。
谢知斐一路捡拾动物粪便,找到了一个还算安全的洞穴,让他不致于在这个时候束手无策。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夜,谢知斐在一个阴冷的洞穴中躲了一夜。
捡来的柴太过潮湿,又没有点火的工具,烧不起火来,防不了惧火的野兽。
谢知斐只能边祈祷着不要有野兽找过来,边神经紧绷地睡了一晚,就这么苟过了第一夜。
第二天,一觉睡醒之后,睁眼面对的还是森林里的天,谢知斐心里一阵更深的绝望。
原来一切不是梦,是真的。穿越这种离谱的事情,终于也落到他身上了吗?知道不是做梦,但谢知斐依旧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之后,谢知斐东躲西藏,躲着人也躲着野兽,靠摘果子勉强活过了一段时间,逐渐弄明白了自己在哪儿。
这里是万花国,一个追求美追求到疯魔的国度。
只不过,这里的人对于美的定义,谢知斐实在不敢苟同。
至少他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人说他长得好看的,反倒将他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但凡见到他的人,只是吱哇乱叫,已经是极度讲礼貌的涵养了。更甚者,还会拿石头扔他,把他当成野兽一样驱赶。
谢知斐觉得,在万花国,连条野狗的日子都过得比他好。
这些日子以来,哪怕是生活上的颠沛流离都没有让谢知斐痛苦到无法忍受,但唯独这个审美颠倒反认知的事情,让谢知斐快要受不了了。
不行,这太离谱了。他不相信,整个万花国的审美都是如此的畸形且颠倒。他就不信了!
谢知斐是知道自己这张脸的杀伤力有多大的,他最骄傲的就是这一张脸了,在颜值这个领域他是绝对的王者,从小就是,他不信他没法征服万花国人的审美。
哪怕被喊打喊杀,谢知斐决定,他也要顶着一张他这张脸,想办法在万花国立足下来,堂堂正正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厉害。
并非全部的万花国人都像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遇到的那些人一样,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有一些人顶多只是露出嫌恶的表情,将自己家的窗户闭紧,或者捂着自己家小孩的眼睛让他们不要看他,喊打喊杀的事是不会做的。
弄清楚哪里的人至少能够容忍他活着之后,谢知斐不再流浪。
他选择在一个虽然还是人人都厌恶他、躲着他,但至少不会让他死的地方暂居下来。
说是暂居,谢知斐依旧没有容身之所,只能在夜幕降临时,和街上的狗抢一抢柴火堆躺躺。
这还是冒着被堆柴火堆人家发现,乱打一通的风险,才能做的事。
但随着在万花国的日子越来越久,谢知斐初步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后,心逐渐定了。
谢知斐根本不相信,只是因为被人觉得丑,就会让他没办法在这个世界立足。他可揣着一肚子的现代知识,对付一些古人还不是绰绰有余?
哪怕他们再看脸,也总是人,也要吃饭睡觉,也需要物资。
谢知斐脑袋盘算来盘算去,打算做点小生意来赚钱。
总之就是骨头硬,学不会弯腰。他就是要顶着这张脸,在这个离谱的地方,活得光鲜亮丽。
谢知斐暗下决心。
但难住他的是成本这一步。
他身上一点儿钱都没有。
如果是在现代就好了,如果是在现代,那就——
算了,想什么呢。如果是在现代,他现在还能过得跟狗一样?
谢知斐深深叹了口气。
却不由自主的,叹得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