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骁需要找回它,不然的话,他这个样子继续去演戏,一定会撞到壁垒,头破血流。一个演员,无论是哪个派别,无论如何细致入微地模仿他人举动,他都必须要投入最真实的情感,他也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这么久,才发现丢了重要的行李,实在是可怕。
秦骁突然想起专家说的话。
“如果我是个心理医生,我可能都要从你的童年开始追溯疾病了。”专家是这么说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网上随便看看,不管是杀人犯还是普通心理问题,一开始治疗,都要解析一下童年是怎样的,过去有哪些阴影,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但现在去预约心理医生,恐怕张姐首先就要发飙,还不一定能抽出时间过去接受咨询。
在这个方面,秦骁也是有些功利的,他更希望跳过这些冗长的过程,更直接地找到结果。
譬如说,许一若提出的那个可能,秦骁也愿意去考虑一下。
这也太变态了,许一若是这么想的,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不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业余时间都在干嘛呢?看秦骁这样,也不像热爱学习或者艺术的样子啊,怎么会连这个都不去探索一下?
“我给你下点片吧,”许一若决定牺牲自己的账号,“给你选点唯美的片,免得看了恶心,各种倾向都有,让你好好选择一下,不过麻烦你不要抓我,也不要告诉张姐,本来按照我的工作职责,我应该阻止你去追寻自我的,万一你开了窍,转头去搞聚众淫乱了,一定不能让我背锅。”
“我不是那种人!”秦骁有气无力地反驳,“晚点再发,别用人家这里的WiFi。”
回去看了一晚上,秦骁也没发现什么端倪,那些片里的故事在遥远的地方发生着,好像和他的人生也没什么关联。他本来就困,看到后面索性趴在桌子上,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会儿。
原本应该讲给心理医生听的过去,在梦里展开画卷。
其实也没有什么伤痛或者阴影,如果非要说,那就是忘了。那时候他挺努力学习,但成绩不好,于是陷入了一种死循环里,经常耗费很多无用功,比如说把书全都抄一遍,妄图记到脑子里。
他生活在不算大的城市,信奉唯有读书高,把早恋当洪水猛兽,秦骁长得出挑,在他们眼里也并非好事,更是一直强调着让他好好上学,以后记得要专升本。
现在想想,好像跟张姐的态度也没什么区别,他既然成绩都不好了,就更要把这方面遵守好,变成了勋章,高兴且自豪地向父母,哦不对,画面转变了,现在眼前的是张姐,他对张姐强调着:从来没有!绝对没有!
张姐问:什么都没有吗?那你不觉得空虚吗?你再仔细想想。
他于是又极力去想,一滴雨落在水平如镜的湖面,泛起涟漪来。
那些波纹里,秦骁看到了关客尘。
关客尘好像总是在忍受他那些无聊的玩笑。
练习室里,他们总要学跳舞,这是男生最容易薄弱的环节,尤其是像秦骁这种毫无基础的人,他稍微一不注意,就扭到了脚。一开始是右脚,他说小毛病而已,走路不成问题,跳着脚回去,然后扭到了左脚。
关客尘找了一圈的轮椅,可惜公司在这方面还不够完善,没有配备这种残疾人用品,很勉为其难地把秦骁背了回去。
回宿舍脱了鞋一看,两边的脚踝都肿了起来。关客尘下楼去买了喷雾和药膏,回来的时候发现秦骁在浴室里大喊大叫,原来是秦骁扶着墙进去,想用花洒冲一下脚,没想到光是站几分钟,就疼得无法忍耐。
关客尘把他拽回去,看着秦骁皱起来的脸,用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无奈地说:“这时候了逞什么强,我又不会嫌弃你。”
那应该就是记忆里的第一次,看到关客尘低着头,拿了毛巾先擦干滴落的水珠,再给他喷上药的时候,他跟关客尘说:“我靠,要是嫁给你也太享福了。”
关客尘握在他脚踝上的手顿了顿,让他不要说这种话。
他于是闭嘴,但后来又说过好几次。
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或许只是一些无聊时随口说出来的话,又或许是在他疼痛、饥饿、迷茫的时候,始终有一个人,毫无保留地让他依托。
梦终于快要结束了,再出现的不是画面,而是味道。
超市里总在打折的超大瓶洗衣液,他随手买的,用很久都用不完,衣服晾干以后穿上,低头闻到了香味。
除了洗衣液之外,另外一种混在一起的味道也找到了,是关客尘。
秦骁醒过来,窗户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片里的各色人种还在啊啊啊啊地叫着,无论男女,好像都差不太多,永远都是那样。
还好今天的行程只有半天,忙完之后,秦骁给关客尘发了条消息,约着出来见一面,今天要比以往都正式一些,他甚至让许一若帮忙定了个餐厅。
第44章
音乐人往往需要足够丰富的想象力,才能将旋律发挥出无限的可能,充满画面感和故事性。
更需要收集身边的一切素材,都融入到作品中去。流水、风声,从道旁走过时的沙沙树声,春日里鸟儿的愉快鸣叫,都是动人的旋律,蕴藏着或深或浅的故事。又或者旁边的中年人大声外放的短视频。
呃,最后一种似乎还是算了吧。
“大爷,”时间紧急,关客尘还是打断了对方在某音追剧的雅兴,询问道,“你这儿有没有什么适合送人的东西。”
“不知道啊,我孩子出去了,让我帮忙看会儿店,你看这像我开的店吗?我要开店,肯定开个烟摊,”大爷头也不抬,只是把外放的声音略微降低了一些,免得盖住他说话,“你随便看吧,看上什么自己扫墙上的二维码付款。”
关客尘不免有些失望,这是附近评分最高的精品店,点评上写着,店主常年在国外和少数民族的确采购,带回来的都是当地的手工艺品,每一样都不同,还极具特色,店主还格外热情,会根据客人的喜好进行推荐。
他原本是想让店主给他推荐点什么的。
如果店主问是送给哪位,他就会说,是送给一位不知道会复合还是会分手的恋人,他即将去赴约,总觉得两手空空不太好。毕竟想想,从前到现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他都没有真正送过秦骁什么礼物。
关客尘希望一切能体面地结束。
可是大爷没有浪漫,看他绕了一圈什么也没买,恋恋不舍放下手机,问关客尘:“你到底要啥,不知道的话我给你参谋参谋,送男的女的?”
“男的。”只问了性别信息,关客尘也就只能这样简略回答。
“男的就别看饰品了,”大爷有着一些过于老旧的性别偏见,关客尘还来不及解释秦骁现在就戴着手链,就看到大爷往某个角落里一指,“那里有家居摆件什么的,去那边看看。”
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如果买饰品什么的,秦骁不一定会一直戴着,毕竟作为艺人,身上的配饰需要跟着换,要是遇上拍戏的时候,摘下来就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反倒是家居摆件,放在家里怎么都不会丢,一回去还能看见,哪怕是以后有了新欢,都还要看到关客尘买来的物品放置在秦骁的家里。
放眼望过去,一支蜡烛引起了关客尘的注意。蜡烛的形状做成了招财猫爪的形状,仔细一看,蜡烛上还有些许黑黄相间的斑纹,会让关客尘想起圆圆。
大爷留意到了关客尘的眼神,却替店主婉拒起了这桩生意,说:“这个你别买了,一点都不实用,我女儿说这是香味蜡烛,点起来没味道,只能放着。而且味道也挺奇怪的,说什么手工艺人根据家里猫的味道调出来的,我当时就让她别进货,谁会愿意闻猫的脚丫子味啊!”
关客尘小心将蜡烛拿起来,果然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不过倒也不是什么脚垫味道,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圆圆被他强行压着洗了澡,用烘干机吹干净以后,一只新鲜出炉的小猫身上的香味,猫的脚垫部分也做成了粉红色,显得更加真实。他想,这个礼物或许挺合适,单纯放在台面上做一个装饰品,甚至不会被燃烧殆尽。
“帮我包起来吧。”关客尘将东西放到大爷的面前,又强调道,“加包装袋,我得拿去送人。”
蜡烛的味道虽然不浓,但仍然让关客尘还没说完,就连忙捂住口鼻,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个小店里还有别的香薰气息,更是推波助澜,等关客尘终于停止的时候,大爷已经把东西都打包好了。
看他连价都不讲就付了钱,大爷更是不解,原来自家孩子还真挺有商业眼光:“她当时说什么现在的人都养宠物,会喜欢这种有猫猫狗狗元素的,我还不信。”
确实如此,现在的城市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淡薄,连爱情都转瞬即逝,当然需要从宠物那里,寻求一些慰藉。
就像胖子虽然贪吃、爱捣乱、半夜蹦迪、学不会握手,现在还让关客尘鼻炎加重,可是在秦骁不在的日子里,在自己工作没有那么顺利的时候,带给了他无数的慰藉,也会跳上他的膝盖,睡得鼾声大起,就像永远不会离开他。
关客尘到达餐厅时已经是傍晚了,秦骁这个大忙人今天来得却比他还早,也不像平日里随便套个卫衣就过来找他,穿得人模人样,面色也沉着了许多。
可是人还是那么幼稚,看到关客尘坐到他对面,就非要挪椅子,换到关客尘的旁边来。
关客尘很想冷着脸拒绝他,但还没有来得及行动,手里就被塞了什么东西。
是一串过于花里胡哨的手链,除了本体的珠子之外,还有几颗挂坠,如果换成平时,关客尘是不会戴的,和他的哪套衣服都不好搭配。
但是秦骁递给他,手腕上还有一串一模一样的。
看来今天秦骁约见面的意图很明显了,说完想单身又后悔,还非要强行塞到他手上,生怕关客尘不收。
秦骁之前买的时候没察觉,现在看两只手并到一起,完全样式相同的手链,也似乎有那么点古怪。
看关客尘没有扔开,但也没有将手链戴上,秦骁有些犹豫地说:“没别的意思,这个是庙里面卖得特别好的,我才买了两串。都是义乌批发进的货,满街都是同款,不会有人注意到的。而且这还是求事业运的,不是别的什么。”
理由找得很多,每句话都在让关客尘不要太在意地接受这份礼物。不会像那些小众品牌的视频或是情侣款衣服一样,被别人发现蛛丝马迹。
秦骁还真是考虑得周到。
关客尘的手指挑起手链,又抬起手掌,让它顺势滑了下去。他的手骨节比较突出,搭配上这条颜色丰富又灵巧的手链,却居然不显得违和,反而有一种中和的效果。
虽然是烂大街的义乌同款,但不知道为什么,关客尘也不太想摘下去了,就这么留着吧,好歹是秦骁拖了那么久,才终于送到他手边的礼物。
秦骁看他没有拒绝,也高兴了几分:“据说很灵的,再过半个月就要颁奖了,说不定你这次就能拿到奖。”
关客尘轻声说:“其实我没太在乎能不能拿奖。反正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但是……有的事情,可能错过就没有机会再来了。”
秦骁当然明白是什么,在这种语境下,很明显指的就是感情,再具体一点,就是关客尘之前告诉他的,短暂结束的地下恋情。甚至瞒了他这么久,到今天,他都注意到关客尘的眼睛还泛着红血丝。
不会是这些天都一直在偷偷哭吧?
“那你想复合吗?”问这话的时候,秦骁发现自己其实是有点不舒服的,只能尽力让语气平静一些。
其实答应也没什么,但关客尘总觉得,就这样轻易地原谅秦骁,显得太让着秦骁了。
“再说吧。”关客尘将手链藏到袖口之下,又要不经意地将纸袋递过去,“刚刚经过一家店,随便买的。”
听说关客尘没想复合,秦骁顿时心情好了不少,三下五除二将包装袋拆开,一看就看出来:“这个蜡烛好像圆圆的爪子!”
关客尘又给他科普了一下,让他拿回去不要点燃,这是装饰品,放在家里就能释放香味,可以搁在玄关之类的位置。
“可以。”秦骁很满意,“我正好想给新家添点东西。”
“你……换新家了?”关客尘问道。
第45章
秦骁这才想起来,好像忘了跟关客尘讲这事。
这也是有原因的,他自己都还没有去新的屋子里住,搬家也不是亲自动手,哪里想得起来,也就是在看到蜡烛的时候,才顺嘴一提。
“我不喜欢那里,是张姐给我安排的,”秦骁说,“说什么高档社区,想点个外卖都没几家,还要另外加跑腿费。我也不是很想在小区里碰到名人还要停下来尬聊。”
这些缺点,其实关客尘也考虑过,但仍然选择了搬家,现在来看,处境不免有几分尴尬。
“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事到如今,关客尘也只能抱怨一句。
“我现在的新住处也挺好的,还是我自己找了很久的,”秦骁解释道,“租金也便宜了很多,都有四个房间了。”
“要四个房间干什么?”任谁听到这个数字,都会问一句。
“主卧给我,次卧给你,还有一个小房间给圆圆当猫房,另外一个当影音室……”秦骁一边规划着,一边看关客尘的脸色,感觉关客尘不是很满意他这样的安排,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妥,于是又改口说,“那你睡主卧,我睡次卧?”
关客尘觉得秦骁这样实在保守得过分了。哪怕他一直很尊重秦骁的想法,现在都想要提出抗议。更何况秦骁现在还在争取复合呢,难道不是该主动一点?
“如果去你家的话,”关客尘慢慢地说,“我跟你一个房间不就行了,要什么次卧,还不如拿来当衣帽间。你们艺人不是会很多衣服吗?光是一个衣柜怎么够。”
如果换成以前,听到关客尘这么说,秦骁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反正主卧的床也挺大,睡他们两个人绰绰有余。可是在昨天之后,当秦骁开始认真思考某些问题之后,他好像有些心虚了。
秦骁抽了抽鼻子,发现了另一件事。为了再确认一番,他又挪了挪椅子,跟关客尘坐得更近了一些,一低头,鼻子就到了关客尘的肩膀处,试图闻到某种熟悉的味道,但是的确消失了。
“你换洗衣液啦?”他这么问的时候,是有点伤感情绪的,明明离开之前,关客尘都还和他一样,守旧地用着那一款洗衣液,现在他被张姐逼着天天喷香水,关客尘也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
关客尘只觉得秦骁在转移话题,难免更加不悦,回答得也不太走心:“对啊,那个太刺鼻了,就换了另一种。”
其实以前的话,他并不会觉得这个味道有什么,用了好多年也早就习惯了,但是自从开始打喷嚏之后,太浓的气味都会让他不太舒服,总是不分场合地开始打喷嚏,于是关客尘只好从身边下手,排查掉各种浓烈气味的来源,比如那款洗衣液,就换了个新的味道,要淡很多,他都没有想到秦骁对他已经关心到了这种地步,连这种细节都能发现。
秦骁定定地看着关客尘,开始意识到,很多东西其实是一直都在变的,不知不觉间,熟悉的那些细节一点点流走,朋友会去谈恋爱,习惯的气味会换掉,而他以前会毫无顾忌地与面前的人同床共枕,现在却会开始思考,当时大清早起床时,偶尔会发生的尴尬瞬间,到底是男性正常的一些晨间反应,还是因为旁边睡着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