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贺没有动弹,“现在允许我也来这里了?”
白皎哽了一下,小声道:“我之前那么说也没有让你不许来的意思......”
好吧,可能也有一点吧,毕竟他小时候甚至不愿意告诉小朋友们这个秘密基地在哪里。但在这里发现白初贺时,白皎的心里却一点儿都没觉得违和。
这很奇怪,他当初甚至藏着掖着,不肯告诉宋琉白远和宋姨,现在却完全不介意白初贺来到这里,和他分享藏在心里的这一隅。
白初贺轻轻笑了一声。
这里确实很有秘密基地的感觉,他一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和以前的样子不太一样,不只是破旧的渔网上多出来的那六根布条。
这一块浅滩上,有许多个头大一些的鹅卵石,零散地摆在沙滩上。乍一看散乱无序,但是如果仔细一看的话就能发现,那些石头是被人专门摆在这里的,围成了大小不一的圈。
“那些石头是你摆的吗?”
白皎抬头,“嗯?哦,对啊。”
白初贺的视野里仿佛慢慢蒙上一层纱,像一个做旧的滤镜,滤镜里出现了好几个小男孩忙忙碌碌的身影,个头各不相同,有的看起来还是个小学生,有的看起来已经开始长个子。
各个年龄段的白皎仿佛就出现在他眼前,稚气但认真地费劲搬着那些石头,把它们搬到自己想要的地方,然后退远点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够满意,继续调整着位置。
“是要垒起来吗?”
白皎忽然又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道:“不是,就是想圈一个小房子出来。”
他虽然不好意思,但在白初贺提起来之后,还是忍不住伸手指着那片散落着石头的海滩,慢慢给白初贺介绍着。
“你看,那个小一点的圈是玄关,然后前面那个大圈就是客厅,是六角形的,旁边相连着的是餐厅。里面窄窄的是通向卧室和书房的过道,过道里的小长方形是个阳台哦。”
白初贺依言看过去,看到白皎话语中提到的卧室和书房的那部分里面有三个圈。
“你安排了两个书房吗?”
“不是啊。”白皎摇摇头,“是一个书房和两个卧室。”
白初贺问他,“这个小房子是你给自己一个人设计的吗?”
白皎道:“对呀,我的秘密基地嘛。”他小时候总是喜欢幻想自己在海边盖房子,住在海边。
“嗯,那为什么有两个卧室?”
白皎愣住。
白初贺问出的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考虑到过。
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来到这片浅滩,稚气的心里就产生出将来要在这里安家的想法。这片石头岸就是他自那时起一点一点圈出来的。
他很认真,是按照现实房间的大小圈的。虽然因为那时候年纪小的缘故,石头圈的面积看起来还是小了一些,像儿童房,但其它都有模有样,俯瞰就像一张完整的建筑平面图。
十二岁的他在圈好其他的房间后,站在划给卧室那片区域的沙滩上,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地就划了两间卧室出来。
几年间,他反复在这里添添补补,改过客厅的形状,改过阳台的朝向,但从来没有改动过卧室的数量,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秘密小房子留出两个卧室来。
这似乎是他的潜意识做下的决定,直到五年后坐在这里,白初贺向他问出这个问题,白皎才开始第一次思考起为什么。
但没思考出任何结果,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这样。
白皎低头想了很久,最后犹豫道:“可能是给小狗留的房间?”
明明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小房子,但白皎的语气却有些不确定起来。
白初贺看着远方熟悉的风景,“这样啊。”
第50章
夕阳停留在最美的一瞬间,耀眼到极致,随后开始一层层变得黯淡,一点一点地转入夜色。
白皎觉得白初贺在问过他这个关于他的秘密基地为什么有两个卧室的问题后,就显得有些沉默。
在他们坐在这片岸边看太阳的时候,白初贺也时不时会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让白皎感觉与之前并不相同。
之前的白初贺虽然沉默,但在白皎说话的时候会轻轻点头,让白皎能够感受到他在听自己说话,白初贺虽然没有出声,但整个人的注意力确实在自己的身上。
可白初贺现在的沉默略有不同,他的思绪好像分散了一些,飘往远方。
白皎知道他仍旧在听自己说话,但又没有完全在听,就好像白皎的某一句话触动了他,让他想起别的事情。
白皎虽然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却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触动到了白初贺的内心。
他从头到尾,说的全都是关于自己在海边圈下的这个颇为稚气的秘密基地,他给自己圈定小小住所,别无其它。
白初贺望向远方的视线看起来漫无目的,没有具体望向某一点,又好像因为想要把眼前的景象全部纳入心中,所以看起来才仿佛居无定所。
白皎忍不住边说边在心里猜测着,白初贺究竟在看什么呢?
白初贺的眼神最后没什么焦距地定格在一块岸边被海水冲刷着的大礁石上,白皎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
看见礁石后,白皎忍不住想,那块礁石后会不会正藏着一个小人鱼呢?小人鱼会不会正无声又难过地看着他和白初贺呢?
白初贺现在看着的会不会就是那个礁石后的小人鱼呢?
他向白初贺说着自己对这个小房子的想法,他希望房子的地板是浅色的实木地板,墙要刷成明亮又温暖的奶白色,八角形的客厅要装上黑色窗棱的落地窗,每天打开就能吹到湿润微咸的海风。
身旁的白初贺一直听着,但一句话都没有说。白皎虽然觉得不对,但对这个小房子的热切情绪占了上风,让他乐此不疲地对白初贺讲述他对这个小房子的构想。
“那卧室呢?”白初贺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白皎刚刚讲到过道的设计,听见白初贺的声音后下意识顿了一下,随后兴高采烈地说了起来。
“卧室呀,卧室我也早就想好了。两间卧室都要朝着海,然后第一间做那种拱形的半圆窗户,配米色的窗帘,纱的。里面要铺上厚地毯,放一个投影仪,每天晚上都可以看电影。”
“嗯。”
“第二间也做一模一样的窗户,配深灰色的窗帘。不铺地毯,要在床下贴黑灰色的大理石地板,床也是黑色的,但是床单被套要乳白色的,其他和第一间差不多,但是会多一个小阳台,阳台上要放一架天文望远镜。”
“为什么放望远镜?”
“放望远镜看月亮。”白皎笑了起来,小鹿眼微眯,下面鼓起一点浅浅的卧蚕,看起来快乐又向往。
白初贺的肩微微沉下一些,就像无声地深呼吸了一下,吐了口长长的气。
他问白皎:“不是说是给小狗准备的卧室吗?”
“嗯?”白皎的头歪了歪,随后才反应过来白初贺问他这个问题的意思。
刚才不是说是给小狗留的房间吗?给小狗的房间,为什么要安排床和床单被套,甚至还要在阳台上放望远镜呢?
小狗不是人,怎么会用望远镜看月亮呢?
白皎想着想着,嘴巴里的声音开始卡壳,人也随着白初贺问出的这个问题陷入短暂的混乱和迷茫。
他心里为什么会这样构思那个卧室呢?
白皎没有得出答案,而白初贺一开始放松惬意的肩膀似乎在白皎的沉默中又压低了一些,仿佛空气中多出了许多令白初贺沉重不堪的东西,一直压着他,让白初贺无法放松下来。
白皎太像小月亮了,白初贺想。他真的太像太像。
人一旦生出某种念头,这念头就会像某种病毒一样,扎根在脑海之中,不断地分裂繁殖。
生活中每一个曾经普通又无足轻重的细节都变得惹人留心注意,每一个瞬间都变成一个线索,像受到了引力的影响,不断地向那个念头贴近。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牧枚和大庆都在看到白皎的第一眼就觉得白皎很像白初贺回忆中的那个小孩,而和白皎朝夕相处的他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的原因。
这两个人之间的相似之处太过明显,会联想到是非常自然又理所应当的。
不往这方面想才是最反常与不自然的。
不是牧枚和大庆太容易联想,而是他从始至终控制着自己,潜意识里拒绝将白皎和小月亮联系在一起。
因为他太清楚这个道理,一旦他冒出白皎像小月亮的想法,那么他眼中的白皎就会越来越像小月亮,直到他再也分不清白皎和小月亮之间的区别。
再也分不清自己在这其中的位置。
白初贺不愿意这样,一开始是因为对白皎了解不深,也不想对这样一个和小月亮截然相反、锦衣玉食地长大的娇气包了解太深。
白皎不可能像小月亮,也不能像小月亮,否则就是对小月亮那些苦难过往开了一个一带而过又恶劣无比的玩笑。
后来却恰恰因为对白皎了解渐深,发现白皎不是小月亮后,心里那个不希望白皎和小月亮太过相似的念头反而加重更多。
因为他发现,他已经发自心底地不愿意把白皎和小月亮混为一谈。不是因为以前对白皎的那些负面看法,而是因为不希望自己心里对白皎的态度和情绪受到其他原因的掺染,变得不纯粹、模糊不清。
如果他心里对白皎的情绪因为小月亮的原因纠葛不清,不仅对白皎来说相当不公平,对那个不知道流落何方的小男孩来说,也是一种不尊重。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如果他让自己的心模糊不清,对他来说是最严重的自我侮辱。
前后的情绪完全相反,但心里的想法却始终如一,只是理由不同。
他不希望白皎在他心里变成一个带着小月亮影子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看到白皎的笑容而感到安心的理由中有小月亮的原因,他不希望白皎变成小月亮的替代品。
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想堂堂正正,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可白皎身上仍然不断地冒出和小月亮重叠在一起的细节,让白初贺觉得自己没法控制自己,内心感到沉重不已。
他不像白皎那样迷糊,他洞悉自己,他很明确自己对待这两者不一样的心情。
白皎的声音仍然在耳边盘旋,白初贺却没办法回到一开始那样的放松状态,觉得沉重不已。
不要再说了,不要变得更像小月亮。
可他已经习惯收敛住自己的内心,滴水不漏。
白皎不会知道,就像白皎在这一连串阴差阳错的往事中的位置,白皎无知无觉,白皎没有任何罪过。
心绪混乱之中,白初贺张嘴,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将那些令人喘不过气的问题带过,“天黑了。”
“嗯?嗯。”白皎一只说个不停地嘴巴停下,点点头,注意力被白初贺的话吸引过去,不由自主再一次望向海面。
日落时的浅滩和天黑后的浅滩很不一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褪去了昨天的狂风暴雨,平静夜晚下的海面缓缓流动,沉静悠然。白皎盯着那些海浪的时候,一瞬间甚至觉得时间被按下暂停键,海浪安静,一动不动。
一轮月亮挂在天边,明亮但沉默地照耀着这两个人。
白皎抬头望着月亮,但白初贺只是低头看着海浪。
那轮弯月倒映在水面上,因为涌动的海浪而显的模糊不清,时而完整地现于眼前,下一秒又被海浪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碎片,像散落一地、无法拼接的拼图。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安静地共享着这一片不为人知的静谧夜景。
半晌,白初贺听见白皎开口,就和平常的语气一样,没有主题地散漫闲谈着。
“初贺哥,之前生物课上老师在讲年轮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