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老师说,树干里的年轮会随着树木的年龄而不断生长,哪怕最后那颗树变了样子,和最初完全不一样,但仍然可以从年轮里辨认出它曾经每一年的经历和模样。”
“嗯。”白初贺答。
白皎的话让他想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张渔网,那些小布条。最初的那三个中位置最低的那一个,和后面位置越来越高的那六个。
那些小布条就像白皎口中的年轮一样,记载着每一年不同的白皎。
如果当初那三个中最矮的那一根还在,会不会就像现在这样,位置也逐渐变高?
白皎系的那些小布条就排在那根之后,就仿佛补上了最矮的那根布条的缺失,一年又一年地接替它记录下去。
白初贺闭了闭眼。
那根最矮的小布条是小月亮系下的,被和他相似不已的白皎发现,阴差阳错地接续下去。
人们都喜欢说命运有自己的安排,但他的命运却似乎总爱和他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白皎很意外会在这片浅滩看见他,白初贺虽然没有说出过口,但其实他也是。
夕阳时,他手指捻着那些小布条,听见岩石后传来动静时,一瞬间以为走出来的会是小月亮。
白皎的声音在他的思绪中断断续续地继续飘过来。
太阳消隐后,气温降了一些。不至于冷,但怕冷怕热的白皎习惯性地把抱着双腿的手臂缩紧了一些,下巴搁在膝头,脚尖并拢,望着月亮。
“所以树不管怎么变,它还是同一棵树,只要剖开它的心就能认出来。”
“...嗯。”
白皎的视线微微下移,从天边的月亮挪到了海平线,那里的月光被不断延伸拉长,像飘在海面上的一条银白缎带。
“我在想,可是水没有痕迹,这片沙滩也是,沙子一定被水流冲走好多,换了一批又一批。初贺哥,那你说,这片沙滩还是原来你见过的那片沙滩吗?”
白初贺声音微低,但在风中并不显得突兀,“我不知道。”
“我也这么想。”白皎有些惆怅,这种问题太过深奥,甚至还带着一点哲学的氛围,他有时会想到这样的问题,但很难想得明白。
“之前地理课上还说过,说月球也是有引力的,潮汐会受月亮的影响,所以大海的水才会不断地冲上沙滩。”
白初贺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白皎还想到了语文课,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位很诗意的女性,给他们讲张若虚的诗,讲“江月何年初照人,江畔何人初见月。”
“月亮真爱捉弄人。”白皎喃喃自语。
白初贺听在心里,不知道想到什么,“为什么?”
“嗯......”白皎并拢的双脚动了动,脚尖碾着那些细沙,感受着那些砂砾摩擦的触感。
这些沙子是从哪里来的呢,会不会在很久以前,它们属于另一片很遥远的海岸,然后被调皮的海浪带到这里,混在和它们相似的沙子中,让人误以为它们自始至终就一直停留在这里。
还是说那些和它们相似的沙子也一样,其实它们就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呢?
“因为这里变了那么多,水变了,沙子也变了,海岸上人变多了,外面也修了房子。”白皎的语气微微有些惆怅,想象着那些他没有见过的变化,“可就算所有东西都变了,月亮还是那轮月亮,一直挂在那里,始终如一。”
白皎说完,回过神,发觉身边的白初贺很久没有说话。
他刚想出声问一问,就听见白初贺开口,声音包裹着白皎从来没在他身上见到过的迟疑。
白初贺迟疑到几乎有些小心翼翼,“是吗?”
白皎不明白白初贺在迟疑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也很确信,因此自信满满地回答白初贺,“对哦,月亮始终都是同一个月亮。”
白初贺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个话题。
之前白皎来他的房间找他问舞台剧的事情,他当时情绪一般,但看出来白皎想问他的不止是舞台剧的事情,似乎还有什么事想和他商量,想听听他的意见。
但他那时候刚和白皎之间发生了一点尴尬的状况,白皎最后没说,他也没问。
今天中午,宋琉开车来学校给他带了盅汤,在校庭闲聊的时候提到白皎,说白皎性格无忧无虑的,虽然快高考了,但都还没想好将来自己想做什么,他恐怕根本没设想过自己的未来。
宋琉提到这事的时候是打趣的语气,似乎并不担心,但好像不是因为她觉得白皎会慢慢找到方向,而是觉得白皎就算找不到方向也没关系,家里会一直养着白皎。
和那晚饭桌上对白初贺学业上的关心态度有些不一样。
白初贺当时一边喝着汤,一边安静听着,想起白皎那天问了他一句大学准备读什么专业,语气迷茫,又有点焦虑。
“你那天是不是想和我聊聊专业选择的事情?”
“哦,对。”白皎回过神来,有些苦恼,“我从来没想过这些,还以为大家都一样,结果发现其实所有人都有目标,连不怎么好好学习的一青也早就有了方向,就我没有。”
白皎的声音越说越小,语气越来越低,最后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我完全没有方向,所以想找初贺哥你商量商量来着。”
结果白初贺也早就有了想法,甚至更绝,他已经在看法学相关的专业书籍,让白皎心里的焦虑一下子登了顶。
“初贺哥,你觉得我适合什么专业啊。”
“这件事要自己想,问别人参考意见作用不大。”白初贺回答道。
白皎更加闷闷不乐,但白初贺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些事要自己决定,不能依靠别人。
“但是。”白初贺声音再一次响起,“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觉得你在建筑这方面很有天赋。”
白皎低垂下去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双眼看着白初贺,白初贺也在看着他。
“真的吗?”白皎问,他很少听见别人说他在某个领域有天赋这样的话。
“真的。”白初贺说,“你在海边那个小房子格局设计的很好,也很有新意,和一般的空间规划不一样,没有落入俗套,但又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怪异。”
白初贺说这话不是恭维,在白皎对他描述自己的构思和设计时,虽然措辞很简单,但白初贺脑海里却很鲜明地出现画面。
白皎想好的陈列,室内的规划,那些颜色搭配与设计,风格明确,就像一张完整的设计图,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白皎笑得很开心,“我从来没听别人这么说过。”
“那是因为你没对他们提过。”白初贺说,“如果爸妈知道的话,也会这么夸你。”
白皎声音停下来,双眼好像盛进了一掬月光,亮晶晶地看着白初贺,“哥!”
白初贺用“爸妈”这两个字叫了宋琉和白远,虽然不是当着他们的面,可白初贺嘴中确实是这么叫的。
白皎记得,白初贺刚回家里的时候,叫宋琉是用的“阿姨”这个称呼。
白初贺被白皎亮得吓人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转过头去,“嗯。”
而且白初贺现在不介意自己直接叫他哥哥了,一开始白初贺听见自己叫他哥的时候,表情总是会变得怪怪的,情绪也很一般。
白皎觉得自己开心极了,他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白初贺。
白初贺压根就没想到白皎会扑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白皎,但是人却没有坐稳,和白皎一起仰倒在沙滩上。
一些沙子被扬起,但白皎被白初贺圈在怀里,没有沾到任何尘土。
白初贺的手臂环着兴奋的白皎,白皎开心起来就像个小动物,很喜欢贴人,在怀里止不住地动弹,连衣摆都随着动作拉上去,露出一截雪白柔软的腰。
白初贺的校服衬衫最下面的两颗扣子也被白皎蹭开,腹部露出,小腹上有尚浅但已经有了形状的人鱼线和薄薄的腹肌。
白皎像只兴奋的小狗,不断地闹腾着,雪白的腰没有隔挡地贴上了白初贺的小腹,皮肤相触,软软的腰侧蹭着白初贺,体温温暖。
白初贺的脸色逐渐微变,手按着白皎的衣服往下拉,又在手腕碰到白皎的柔软腰腹时僵住停下,没有乱动。
他的声音变了,比之前还要低了一些,有些微哑,“白皎,起来坐好。”
白皎完全没有自觉,抱着上半身,兴奋的情绪迟迟没有消散,问出一个很幼稚的问题,“那我们以后一起读一个大学,好不好?”
他看白初贺不动,以为白初贺怕痒,便故意在白初贺不说话的时候伸手去摸白初贺的腰,催促着白初贺回答,“好不好,好不好?”
白初贺实在没办法,不轻不重地抬手想拍一下白皎的后背,结果白皎到处扑腾,他的手落下来,打到了白皎的屁股上。
白初贺手里捏着劲儿,下手很轻,但打下去之后觉得自己手掌发麻,血液不畅。
白皎一下子停下动作,捂着自己的身后,眼睛瞪大,“怎么还打人,难道你不愿意吗?”
白初贺趁他没有在四处乱动,借机坐起来,把白皎从自己身上推开。
腰腹相接的地方分离开,皮肤失去了温暖的遮挡,变得凉飕飕的,仿佛在向白初贺抗议。
白初贺的后槽牙不由自主咬紧一瞬间,随后松开,“没说不愿意。”
白皎又笑起来,“那就是你同意了。”
“嗯。”白初贺刚把白皎的姿势纠正好,又看见那抹雪白,皱着眉替他把衣服拉下来拢好,“想跟我考一个大学,那你从现在开始得努力学。”
白皎的脸似乎皱了一瞬间,随后很快舒展开,双眼弯弯地点头,“嗯,我肯定会好好学。”
白初贺的注意力不太集中,随口回答他,“是吗。”
“我一定好好学。”白皎又很用力地点点头,整个人开心不已,那种情绪几乎要从他的毛孔中溢出来,“妈妈说,他们是肯定没办法陪伴我很久的,但是哥哥可以,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是兄弟,对吧?”
白皎的眼神太明亮了,白初贺想,就像天边的那轮月亮,皎洁,纯净,没有一丝杂质。
刚才被白皎的体温染得很温暖的腹部,在白皎从他身上远离后一寸一寸凉了下来,也许是夜晚的温度很低,白初贺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微冷。
是因为秋天的缘故吗。
白初贺站起来,拎过单肩包,别过头,不由自主地避开白皎开心又热烈的眼神。
“走吧,该回去吃饭了。”这是他最后的回答。
第51章
白初贺说了一句回去吃饭,就迈出脚步走在了前面,但白皎并没有因为被白初贺撇下而觉得不开心。
一直以来,他们的关系都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就像现在这样,白初贺走在前面,白皎追在他身后。在白皎眼中,他和白初贺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
但令白皎觉得开心的是,白初贺即便仍然像平常那样走在前面,但脚步缓慢,就算白皎慢悠悠地在后面踱步也能跟上去的程度。
白皎伸了个懒腰,“初贺哥,等等我!”
前面的那个人影的脚步速度又慢了些,最后干脆停下来,站在乱石碓旁边,侧过来,等待着他。
白皎穿上鞋子,系好鞋带,才白初贺那边走去。
经过乱石碓时,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些小布条,指尖从位置最低的拂到位置最高的。这已经成为了他下意识的一个习惯。
白皎的动作落进白初贺眼中,他别过眼,在白皎走过来的时候伸手抓住白皎的手腕,稳当地带着白皎避开那些过于锐利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