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的目光没有任何阻挡地盯着白初贺的脸,“你在敷衍我。”
白初贺反问,“我怎么敷衍你了?”
白皎的眉头很可爱地蹙着,脑袋仔细地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对。
半晌,他得出了答案。
“你平常天天违规违纪,怎么可能会因为担心迟到而赶时间。”
白皎说话很直白,甚至让白初贺在情绪压抑的时候觉得有一丝想笑,自己在白皎的嘴里好像变成了什么不良少年,偏偏白皎也没觉得自己说的哪里不对。
白皎觉得自己说的挺正确的,白初贺一看就不是会因为出勤问题而紧张的人。
入夜了,外面温度有些冷,白初贺听见白皎说话的时候吸了下鼻子。
白初贺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白皎,伸手推门,结果又被白皎挤了进来,挡在门前。
反反复复,最后白初贺真的有点无奈了,“白皎,外面冷,进去再说。”
“不行。”白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清楚了再进去,不然你一会儿又要岔开话题敷衍我了。”
白初贺发现白皎这个迟钝的大脑在某些方面会忽然变得很机灵,但机灵的很不是时候。
“别闹了。”
“我哪儿闹了。”白皎的声音微微拔高,“明明是你老是不理我,还不准我问,还说我无理取闹。”
“我头疼。”
“还说我让你头疼。”
“...白皎,你别逼我。”
“还说我逼你!”白皎一双小鹿眼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光,看起来还有些伤心,“你看,你就是不回答我的问题。”
白初贺刚才说自己头疼只是想蒙混一下白皎,但现在是真的觉得有点头疼了。
头疼之余,白皎现在这个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样子让白初贺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他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何复以前谈过的那些对象,找何复吵架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架势,非要争出个结果。
白皎闹了半天没等到白初贺的正面回答,正想再措辞一下的时候,听见白初贺很细微地叹了口气。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刚想开口,看见白初贺眼皮微掀,终于毫不躲藏地对上了他的双眼。
白初贺那双睡凤眼很好看,白皎形容不出来,但同时又很锐利。
在灯光的投射下,白初贺的眉骨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窝显得深了一些,让那双俊美精致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连带着双眼里的目光似乎也深了不少。
白初贺偏薄的嘴唇动了动,白皎听见他问自己,“你为什么这么担心我不理你?”
白初贺以前问过类似的问题,白皎也许想不清自己的很多情绪,但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一直以来都很清楚。
白皎回答:“因为我不想你讨厌我。”
上次白初贺问他,他好像也是这么回答的。
白皎不觉得这个回答有哪里不对,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他一点儿都不想看到白初贺讨厌他,从而躲着他,不愿意和他说话来往,哪怕光是想象一下也不愿意。
白初贺那双眼睛的眸光好像又深了一些,“你为什么不想让我讨厌你?”
白皎再一次被白初贺问住。
他为什么不想让白初贺讨厌他,为什么呢?
白皎从来没有想过,他觉得他即便想了,恐怕也想不清楚。他只知道一旦联想到白初贺可能会讨厌他这件事,他就做什么事情都不踏实,食不下咽,辗转难眠。
最开始和白初贺关系还没像现在这样近的时候,他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上课就没办法集中起注意力来。
这对他来说很反常,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只能靠加倍的努力,所以平常上课的时候从不分心,认真上课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可是为什么,一旦想到白初贺会讨厌他这件事,他就连自己最本能的事情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做好了呢?
白皎觉得很迷茫,在白初贺长久的注视下,他心里甚至产生出一些很微妙的慌乱感。
他下意识地在记忆里搜寻他人对他说过的话,试图在他人传授给他的经验里找到一些对自己这个状况的解答。
许多人的话音和他们的脸庞一起,像走马灯一样,短短的时间内在白皎的脑海里划过。最终,这些画面定格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长辈上。
他们都在对他说,“小皎,你要有哥哥了。”
他们说的话一定是对的,白皎依稀地想着,觉得这个原因似乎能迎合上自己为什么担心白初贺讨厌自己这件事,两者契合的很完美,且并不冲突。
“因为你是我哥哥呀,我肯定不希望被自己的哥哥讨厌啊。”白皎思索着,慢慢出声,末尾还不自觉地反问了一句,潜意识里想征求白初贺的意见,“难道不是吗,初贺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白皎看见白初贺的睫毛缓缓颤动了一下,就像秋天从枝头无声落下的干枯树叶。
白初贺眼里刚才那些深得吓人的眸光也消失了,他的双眼里之前好像敛着什么没有说出口的东西,但现在也像落叶一下,四下飘散,消影无踪。
白皎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迷茫又无助地看着白初贺,想听见白初贺为他解惑。
但须臾,白初贺只是缓慢开口,“嗯,你说得对。”
他越过白皎的侧身,推开门,安静地走了进去。
第52章
白初贺走过时习惯性顺手一带,轻轻推了一下铁门。
铁门随着风慢慢合拢,但又没有完全合严,仍然留了虚虚的缝隙。
只要白皎伸手拦一下,那扇门就会再度敞开。
白初贺的脚步并不快,与白皎印象里他以往的走路速度大不相同,算得上缓慢,甚至让白皎以为白初贺在等待着什么东西。
白皎站在门前,后背被铁门轻轻地撞了一下,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但白皎太迟钝了,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
庭院门前的一颗枫树掉下一片干枯的树叶,轻轻落在白皎的头顶。
他傻傻地伸手去摸,手指刚碰到树叶的边缘,干枯的树叶便不堪一击,碎裂开来,棕红色的粉末粘在白皎的指腹上,有些发痒。
也就他抬手这一瞬间的功夫,贴着他背后的那扇铁门没有受到任何阻力,最终慢慢合拢,发出沉闷但并不明显的一声响。
白皎缩回手,手指中躺着那片枯叶,叶片的部分已经全部干枯碎裂了,只剩下一根同样脆弱,但仍旧坚强的脉络。
白皎的大脑有些混乱,他不知道是因为白初贺刚才那个深得像海一样的眼神,还是因为自己思考问题时纷杂交错的内心。
他捏着那根叶柄,轻轻地捻着,转了转。
他觉得他现在能思考的、应该思考的东西有很多,但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集中在手里的这片只剩下脉络的叶子上。
也许是有意识的逃避行为,白皎避开刚才那些令他想不清楚的问题,心里慢慢想着。
这片叶子已经枯萎至此,脆弱无比,连轻轻一碰就能让它化作齑粉,却能够顶着秋天不算太过温和的晚风,慢悠悠地从树梢来到他身上。
它是怎样顶住夜风摧残,来到他身边的呢?
白皎将剩下的叶片脉络捏在手心里,他的体温还算温和,他觉得他能用自己的体温再救一救仅剩的这一点残余。
他手心握起来后就慢慢地透出一点薄薄的湿意,干枯的脉络被重新浸润,慢慢有了一点韧性。
距离白初贺离开并没有过去多久,可能也只是一片叶子落下来的时间。
白皎按下指纹锁时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换作平常,他一定会在白初贺转身离开时开口叫住他。可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白初贺转身时保持着缄默,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觉得他应该叫住他的,可是潜意识作祟,又在告诉他,不要轻易开这个口。
直到推开家里的大门,踩在玄关上时,白皎也还是没能想明白。
推开门的一瞬间,家里明亮又温暖的浅米色灯光从门缝里溢出,将他包裹在光线下。熟悉又柔和的光逐渐让白皎慢慢回过神,吹散了刚才在门口时心里那些不同于往常的情绪,让白皎逐渐镇静下来,不再为那些想不明白的东西过多烦恼。
“回来啦。”宋姨出现在玄关尽头,冲他招手,“快换鞋进来吃饭。”
饭桌上坐着平常一样笑吟吟的宋琉与斯文温和的白远,白初贺坐在白皎旁边,和往常一样动着筷子。
这顿饭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可口的饭菜,柔和的灯光,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仍然对他温柔的家人。
白皎却觉得有种沉闷感。
他也和往常一样动着筷子夹菜,听着宋琉和白远和他们闲聊,聊到他和白初贺身上时,白初贺也会像平常那样虽然不算热情但及时给着回应。
白皎甚至还会偏头和白初贺说话,白初贺也并没有不理他。
“你们俩怎么又是一起回来的呀,难道小皎下午去学校了?”
白皎摇摇头,“我没去,出门散心的时候正好碰上初贺哥了,我们俩还看了夕阳呢,是吧初贺哥。”
白皎弯着眼睛,满脸开心笑意,转头去看白初贺。
白初贺点头,“对。”
“是吗。”宋琉和白远的眼神明显有点惊喜和安心,“挺好的,有哥哥看着你,我放心。”
白皎调皮地笑了笑,即便是低头夹菜的时候,笑意仍然挂在脸上。
可心里的那股沉闷感却始终挥之不去,白皎觉得自己一切都很正常,情绪也不像在浅滩的时候起伏不平,他能够很认真地听身边人说话,然后给出适当的回应,听见有意思的东西也觉得有趣,很自然地笑起来。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可在说说笑笑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套上了一个玻璃罩,他站在外面,看着那个玻璃罩里谈笑自如的自己。
宋琉和白远在给他们说公司里的一些小八卦,很有趣,但声音仿佛也被罩在了玻璃罩里一般,传到白皎耳朵里后仍然清楚,却好像不够真实,像被加工过一样。
白皎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在听旁人说话,也确实听清了旁人在说什么。但那些字句被他听到了耳朵里,却没有进入到内心。
他那些笑容仿佛都是习惯性调整露出的,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精密的机器人,能够根据不同场合及时做出最恰当的反应,但那些反应都是编程设定好的,并不是他自然流露的。
他站在玻璃罩外,看着里面的自己,满心迷茫困惑。
他到底怎么了,这不是他平常的状态。
好难受,他不想一直停留在这种状态里,他想打破那层玻璃罩,他不想像现在这样,内心混沌地生活着。
他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些像隔着一层纱的声音里,忽然出现一道极其清晰的动静,透过那层玻璃罩,以最真实的模样被白皎的耳朵捕捉住。
是凳子腿轻轻摩擦过地板的声音。
白皎身旁的白初贺端着碗站起来,“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