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没有察觉,只是一边走,一边继续絮絮叨叨地和白初贺讲话。
“初贺哥,等我们过生日的时候要一起来哦。”
身后不远处的岸边,一个不大不小的海浪翻涌上来,打在沙滩上,传来浪花的声音。
白皎听见了,嘴里的话题又拐了个弯,“你看,月球和地球之间是有引力的,哪怕不远不近地隔着,但也一直在互相吸引。”
他说到一半,察觉到白初贺一直没怎么出声,“初贺哥,你说对不对,我记得老师上课是这么讲的,我应该没记错吧?”
很难说清是出于什么理由,白初贺心里下意识地有些逃避白皎问出的这些随意又天真的问题。
白皎的眼睛就让他想起夜空中的那些星星,纯净明亮。星星在天空上挂着,安静地凝视着地面上的人,地面上的人内心里任何想法在星星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那些星星虽然明亮,但本应该柔和的光芒,在白初贺的眼中却变得无比刺眼,就像审讯室里的白炽灯。
白初贺又一次没有回答白皎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又转了一圈,“你今天为什么想起来这边?”
幸运的是白皎是真的很好糊弄,他的注意力并不集中,轻易就被人带跑了思维,忘记自己刚才在想的事。
白皎一下子想起自己原本来海边的理由,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心里有点细微的不好意思。
本来是想来海边找找感觉的,结果碰见白初贺一起聊了好多好多,忘记了正事。
白皎有些苦恼,但念头一转又开心了起来。
手机里的剧本大概还停留在故事里那三个主角出现在海边的那一幕,下午的时候令白皎苦思冥想也无法代入进的情绪,在刚才海边夕阳的帮助下,似乎无形中一点一滴地流进了他的心里。
他觉得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站在故事之外的第三人了。他能明白邻国公主的情绪,也能明白小人鱼的情绪,这两个角色的内心在短短的日落时刻似乎交相融入他的心里。
白皎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在海边,他心里冒出过许许多多他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原因的细密感情。
那种令人困惑的感觉又来了,白皎很想为自己这些情绪寻找出一个定义,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第一次产生出这样的感情,在他简单又绕不过弯的思维里甚至找不出太多的释义来为自己解释。
他能为自己做出的只有抽象又混沌的解释,只能用具象化的形容去阐释。
就像汽水里那些咕嘟咕嘟的碳酸气泡,在甜甜的糖水中不断向上升腾,然后噼啪炸裂,留下不会为任何人所知的声响。一瞬间就消散不见。
等真正喝进口中,感受到的除了糖水的甜蜜,还会有那些小气泡在舌尖炸裂开的奇异感觉,像是微小的刺痛感。
白皎天马行空地想着。
联想到那些小气泡时,他突然有种既视感涌现,觉得自己好像之前也有过一些小小的微妙情绪,而自己当时联想到的好像也是那些在瓶中晃荡的小气泡。
但现在又与当时不同,那时的小气泡还只是在缓慢上升,虽然发出声响,却也算得上平静。
可现在,这瓶汽水似乎被剧烈摇动了一番,那些之前缓慢上升的碳酸气泡变得汹涌,争先恐后地涌出水面,上升至空气中,最后因为尚未拧开的瓶盖而在空气中挤作危险的一团。
就像白皎现在这样,内心的情绪似乎要满溢而出,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如果汽水的瓶盖打开了,里面早就拥挤不堪的气体一定会连带着那些甜甜的糖水喷涌而出,让人手足无措。
白皎想得远了,思维绕行一圈后才回过神来,发觉白初贺还在等着他说话。
说是等,但又好像没等。白初贺问出那个问题后就没有再出声,哪怕白皎走了神,迟迟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开口再问。
就好像他是随口问出的那个问题,其实并不需要白皎特别回答。
但白皎觉得自己很喜欢白初贺问自己问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白初贺一问他就会很开心,甚至希望白初贺再多问他一些。
“其实是因为许安然之前把舞台剧的剧本发给我了,说让我琢磨一下,我就来海边找找感觉啦。”白皎回答。
“嗯。”白初贺因为“舞台剧”这三个字,又想到了那个白皎落荒而逃的下午,“就是你之前问我那个?”
“对。”白皎点点头,“初贺哥,你要看看剧本吗?”
白初贺其实对集体活动真的没太多兴趣,对这个舞台剧最大的印象也只是白皎因为那个叫许安然的女生的缘故,来向他争取了好几次,希望他能出演王子。
但白皎这一次没有再向他提角色的事。
“你们都定下来了?”白初贺问。
“嗯,应该是吧。”
许安然没跟他再说王子的事,可能是已经找好人了。白皎没问,只能心里作此猜测。
白皎想起来之前白初贺拒绝他演王子的事,心里还是很失落。他很想再问问,但白初贺之前面对这件事的态度太冷淡,他不敢再问。
白初贺看见白皎眼里若有所思的模样,“你的戏份很多吗?”
如果戏份不多的话,恐怕也不需要做到要来岸边找感觉的程度。
“嗯。”白皎声音有点闷闷的,“我是主角嘛。”
白初贺垂眼。
果然,白皎那么想帮那个女生的忙,最后是一定会主动顶上王子这个空位的。
能帮上自己想帮的女生,白皎应该高兴,声音不应该这么闷闷不乐。
白初贺已经对这个舞台剧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了,但他的嘴巴还是问出一句,“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白皎觉得自己已经逐渐习惯轻易被白初贺看破情绪,不过白初贺再厉害,恐怕也没达到能够读心的地步。
他不高兴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白初贺不愿意演王子,不能和他一起登上舞台。
白皎嘴巴张了张,刚要说,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难为情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不太明白,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也算是有话直说的性格。
白皎想了想,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一定是因为白初贺之前对于这件事表现出的态度太兴致缺缺,他不想看到白初贺心情不好,所以不想再和白初贺提这一茬。
“嗯...因为下午我一直在看许安然发给我的剧本,发现这是个特别让人难过的故事。”
白初贺无声听着。
白皎很能共情,他之前就感受到过。他能听出现在的白皎是真的有些难过,声音不仅闷闷的,声线也微低,头也垂了下来。
白初贺忽然就对这个他不熟悉的童话有些感兴趣了。童话的释义一直是纯粹简单且美好,他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故事才会让白皎难过成这样。
白皎一面对白初贺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很有倾诉欲,白初贺虽然还没开口问他,但眼神已经透出了询问的意思,白皎就继续说了下去。
“就是,王子一开始被人鱼公主救了,可是他不知道是人鱼公主救了他,他把别的姑娘认成了公主,和那个姑娘在一起了,一直都不知道救自己的其实另有其人。”
白皎表达能力比较一般,说话有点绕,但白初贺还是很轻易地就听出了白皎想说的东西。
“所以你觉得王子认错了人这件事让你很难受,是吗?”
白皎点点头,“嗯。我...我虽然觉得那个姑娘没有错,但我还是希望王子能找到正确的人。”
白初贺在心里默读了一遍“正确的人”这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不协调,“你怎么定义正确的人?”
这个问题把白皎问懵了,他一边走,一边想了半天,“就是...就是...明明是公主救了王子啊。”
“是公主救了王子没错。”白初贺平静地说,“但为什么公主是正确的人,那个姑娘就是错误的人呢?”
白皎觉得自己好像稍微能明白一点点白初贺想表达的东西,但还是觉得很困惑,“可是,王子该爱上的人是公主,不应该是那个姑娘啊......”
“为什么?”
白初贺的声音冷静又清晰,在白皎耳边盘旋。
“为什么公主救了王子,王子对公主产生的感情就必须是爱情?为什么那个姑娘不是公主,王子就不能爱上她?王子对一个人产生感情的基础难道一定要建立在对方有没有救了他这件事上吗?王子为什么不可以对公主的感情是感激,而对那个姑娘的感情才是爱情呢?”
白皎晕头转向,他说不过白初贺,也有点理不清白初贺的逻辑,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
白初贺一直以来都对这个故事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态度,却忽然在这件事上和他辩论起来,而且态度相当认真。
他印象里的白初贺从来都是随性又漫无目的,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这么认真执着过。
白皎和白初贺相处的这短短一段时间里,他一次见到白初贺这样看着他的双眼,直白又明确地向他传达自己对一件事的看法。
以往的白初贺甚至是懒得发表什么看法的。
“王子爱上那位姑娘的原因是因为他以为她才是救命恩人,所以我才说希望王子找到正确的人。”白皎晕乎乎的,有些话下意识就说出了口,“你在曲解我的意思。”
说完之后,白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连忙闭上嘴巴。
但白初贺却并没有生气,只是也没有像之前那么认真,他双眼里的神情又变成了平常那样漫不经心,仿佛刚才一瞬间和白皎起争论的是其他人。
白初贺清楚,自己刚才的话其实也不占多少道理。
“我知道。”白初贺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不一定只能有一种结果,有些时候它可能跟你想象的完全相反。你觉得正确的人,对当事人来说也许并不是。王子也许并不一定会喜欢公主,他也有可能爱上后来的那位姑娘。”
“好吧。”白皎觉得白初贺再多说几句他就真的被绕晕了,“总之,这个阴差阳错的剧情让我觉得心里很难过。”
“嗯。那王子最后和公主在一起了吗?”
白皎苦恼地想了想,“我不知道,许安然也没有跟我说。我希望他们在一起,王子和公主本来就应该在一起,所有童话故事里都是这样的。”
白初贺沉默片刻,最后开口。
“你说的对,王子应该和公主在一起。”
白皎觉得有点不对劲,白初贺说的话虽然和他刚才说的一样,但他总感觉他们两人说这话时表达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但他也没有多想,只是点点头,“对吧。”
白初贺没有再说话,变得比之前更沉默。
快到家门口了,白皎突然想起一件事。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他想和白初贺说几句话,可白初贺好像心情不好,都不愿意听他说完话,直接就离开了房间。
这件事白皎一直耿耿于怀,刚才他的思绪被带跑,一直没想起来问,直到快到家门口了,他才想起这茬。
“初贺哥,你之前为什么不理我啊?”
白初贺微微皱眉,“不理你,什么时候?”
白皎的手已经搭在门口庭院的大门上了,他听见白初贺这句话后转了过来,整个人笼罩在温暖的光线下,认真地看着白初贺,“就是早上的时候啊。”
白初贺的眼神滑到白皎那只搭着大门的手。
五指纤长,匀称,骨节感并不突出,虽然手掌内带着一些细微的伤痕,但皮肤仍然瓷白又细腻。
这只手的主人在醒来看见被自己握着的时候,受惊一般尴尬地快速从自己的掌心中抽走。
白初贺甚至能回忆起将这只手握在手心里的触感,温暖又安静,手腕的脉搏一起一伏。
他收回目光,简短地回答,“早上忙,要去学校,时间很紧。”
那只手从铁门上离开,白初贺垂着眼,上前一步准备推开铁门进去,手掌触碰到的地方刚好和白皎的手刚才停留的位置重叠在一起。
门还没推开,手背一热,白皎伸手拍掉了白初贺的手,挤进白初贺和铁门之间,“不对。”
白初贺后退了一步,好让白皎温热的呼吸能够不要一直萦绕在自己的脖颈处,“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