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喻泽川的瞳孔缓缓放大。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好看得有些不像话,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瓣,棱角分明的下巴,墨色的碎发垂下来挡住眼睛,睫毛浓密得令人嫉妒。
光影昏暗,却愈发显得神秘深邃。
但对方长得再好看,也掩盖不了喻泽川并不认识他的事实。
唯有身上穿的衣服,让喻泽川认出了面前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家中的陌生男人是隔壁那个奇怪的邻居。
喻泽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格外难看,他缓缓坐直身形,正准备弄醒这名陌生男子质问对方为什么来自己家,那人却似有所感,忽地睁开了双眼。
喻泽川动作一顿:“……”
四目相对,那种森然的杀机已经盖过了尴尬。
陆延:“……”
怪不得刚才那么冷,原来这个杀神醒了。
陆延垂眸瞥了眼喻泽川隐在袖子里握刀的手,只能当做没看见,对喻泽川打了个招呼:“你醒了。”
陆延决定先下手为强,他语罢趁喻泽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沙发上坐直身形捏了捏鼻梁,不用装就已经是满身疲惫,语气歉然:“不好意思,我昨天回家的时候忽然听见你的房间有异常响动,而且房门没有关上,有些担心就进来看了看情况……”
他适时停顿一瞬,让喻泽川自己去脑补后面的事情:“不小心在你家里留了一晚上,真的不好意思。”
喻泽川的脑子现在一定是糊涂的,思维也一定是混乱的。陆延说进来的时候发现门没锁,也算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赌博,赌喻泽川昨天发病的时候根本记不清自己有没有锁门。
事实上喻泽川确实记不清了,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陆延到底有没有看见他发病的疯癫样子。
但事实显而易见,陆延不止看见了,甚至还陪了他一整晚。
喻泽川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屈辱、憎恨等数不清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他想起小时候那些同学私下里骂自己是精神病,想起蒋博云无意中撞破自己发病时惊恐厌恶的眼神,掌心沁出冷汗,指尖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喻泽川不着痕迹攥紧袖子里的刀,死死盯着陆延,墨色的碎发遮住了那双暗不见底的眼睛,多疑敏感的神经质险些溢出来:“你昨天看见了什么?”
正常人看见他都会害怕,没人想和疯子打交道。
但不知道是不是陆延在医院待了太久的缘故,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病,他反而还算淡定,望着喻泽川通红的眼眶斟酌开口:“我没看见什么,我只是觉得……”
陆延顿了顿才道:“你可能有点想你母亲了。”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寂静,喻泽川动作一僵,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陆延语罢拽了拽袖口,因为一夜久坐,他原本整齐的衣服带了些褶皱,疲惫的侧脸落在朦胧不清的光影中,被夜色赋予了一份别样的温柔。
“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我就在隔壁。”
后面一句话,三分真,七分假。
陆延不介意帮助喻泽川,但同时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千万不要和对方走得太近。
男人最后离开了屋子,走时轻轻关上了房门,连尘埃都没惊动,只有沙发上的余温提醒着对方曾经在这里留过一夜。
喻泽川怔怔坐在沙发上,忽然有了短暂的茫然,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茫然什么。大脑的疲惫与疼痛后知后觉袭来,让他控制不住闭目低下头去,在沙发上蜷缩成了一团,只是刚才那个温暖的怀抱早已离开。
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余温也将散去。
陆延回到自己家里,进浴室洗了把脸,困顿的大脑终于清醒了几分,同时还有些后怕。
陆延一直知道好人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他今天侥幸从喻泽川手里逃脱,不一定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雾气腾腾,弥漫了镜子。
陆延随意擦了擦,目光不经意瞥过镜子。发现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他正准备回房间补个觉,然而不知想起什么,脚步忽的顿住,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他刚才在喻泽川面前好像没有戴口罩?
陆延思及此处,眉头紧皱,莫名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喻泽川不会把他认出来了吧?!
第22章 再遇
喻泽川当然没发现。
他以前在公司的时候就没怎么注意过陆延,出狱后也仅仅只是从资料上瞥到过对方的证件照:厚重呆板的刘海,戴着黑框眼镜,像团不小心滴落到白纸上的墨水,边缘轮廓都是清晰的,但就是窥不清真容。
假使在雨夜破旧的出租屋前相逢,喻泽川可以轻易认出陆延就是他想手刃的仇敌;但如果在灯火辉煌的公寓大楼内,他只会觉得人有相似。
毕竟世界上没有那么离奇巧合的事,上一秒还想杀的人,下一秒就住进了自己家的隔壁。
这个奇怪的邻居没有介意他脸上狰狞的伤疤,也没有对他发病时的状态表现出任何惊恐厌恶,甚至还细心照顾了一整晚。
哪怕喻泽川竭力想装作无事发生,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在意起来。
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下楼丢垃圾、拿外卖,平常三餐不规律,一天只吃一顿,现在点外卖的频率已经快超过这栋楼的大多数人。
而喻泽川做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在下楼的时候顺便瞥一眼隔壁紧关的房门,但很可惜,接下来的几天内他再也没有遇见过那名邻居。
就像一夜情似的,晚上在床上紧密拥抱,抵死缠绵,翌日天光大亮后就轻手轻脚抽身离去,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再难碰上。
又或许不是碰不上,而是……
对方在故意躲着他?
喻泽川拎着一份外卖在楼下等电梯,脑海中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之心情不太愉悦,有一种被人招惹过后就扔到垃圾桶的烦躁感。
“叮!”
眼前的电梯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双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对方穿着白色的帽兜卫衣,黑白色的运动球鞋,看起来帅气而又青春,只是脸上戴着口罩,让人对底下的面容控制不住产生好奇。
赫然是久未露面的陆延。
自从上次离开喻泽川家中后,陆延就一直担心自己暴露了身份,好几天都没怎么出门。今天难得下楼想去超市买点存粮,没想到刚刚走出电梯间就撞见了喻泽川,不由得一愣。
陆延不经意瞥见喻泽川手里的外卖袋子,最后决定主动开口打招呼:“好巧,你下楼拿外卖吗?”
喻泽川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延,他将手中的外卖袋子换了个方向拎着,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你呢?”
陆延把双手揣进卫衣口袋,笑了笑:“我去超市买点东西,电梯门要关了,你快进去吧。”
他语罢正准备离开,却没想到喻泽川脚步一转,忽然跟在了他身后,冷不丁开口道:“好巧,我忽然发现有些东西没买,不如一起?”
“……”
陆延无法得知喻泽川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但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允许他拒绝。陆延不想引起怀疑,他闻言脚步一顿,随即恢复了正常:“当然可以。”
公寓楼下就有超市,几百米的距离,他们两个人并肩往外走去,各怀心思。
喻泽川垂眸走着,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口罩?”
他一开始以为陆延和他一样面部受损,所以戴着口罩遮掩,但那天在房间里见到对方的真容,比起明星也不差什么,这种举动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陆延在口袋里的指尖轻轻弹动一瞬,心想喻泽川果然开始怀疑自己了,他抬手将口罩往上拉了拉,踩过一地堆积掉落的梧桐叶,编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最近空气太冷了,我的鼻子有点敏感,所以戴个口罩挡一挡。”
喻泽川淡淡挑眉,也不知道信了没:“我还以为你是明星,怕被人认出来。”
陆延自我娱乐:“普通打工人而已。”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便利店。陆延是真的需要给冰箱补充存粮,拿了一个购物筐开始认认真真挑选食品,酸奶、薯片、辣条、泡面、果冻,琳琅满目的零食在筐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看起来是个杂食动物。
喻泽川没什么要买的,但还是假装在货架旁边逛了几圈,随手拿了一样东西。
结账的时候,陆延拿出钱包,对身后的喻泽川伸出了手:“你买了什么,给我吧,一起结。”
喻泽川拒绝了:“不用。”
陆延却没收回手,对他勾了勾指尖。漂亮的人哪里都漂亮,连手也是好看的,指骨明晰,修长清瘦,让人禁不住脑补牵上去会是什么感觉:“给我吧,几块钱而已免得麻烦,上去你再扫给我。”
喻泽川只好把东西递给了他。
陆延只感觉掌心一沉,触感有些奇怪,他垂眸一看,却见是把不锈钢菜刀,尽管边缘用保鲜膜包裹住,但还是难掩锋利。
前两局死亡的阴影还笼罩在心头,没来得及散去,陆抬眼看向喻泽川,有些讶异:“你买菜刀做什么?”
他半真半假笑问道:“该不会要杀人吧?”
喻泽川微微勾唇:“怎么会,菜刀杀人很笨重的。”
他语罢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正常,又改口道:“我买回去切水果的。”
陆延想起上次他把自己送去的水果放到腐烂都不肯吃,语气微妙:“那还挺好,我以为你不爱吃水果。”
喻泽川显然也想起上次被自己丢掉的水果了,他压下心头那一丝数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偏头看向了别处。
陆延结账完毕,分了两个袋子,一个鼓鼓囊囊,一个空荡荡只装了把菜刀,喻泽川伸手想接,却被他避开了:“没关系,我拎上去再给你,一把菜刀没多重。”
喻泽川只好收手,和陆延并肩往回走,天边还是阴沉沉的,雨丝细细,法国梧桐的叶子落了一片又一片。
他低头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心中那种异样感更强烈了。
“那天……”
喻泽川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皱眉开口道:“那天谢谢你了。”
陆延莫名有些受宠若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喻泽川手里死过两次,见过对方各种冷嘲热讽和冷笑嗤笑狞笑,这句道谢听起来犹如天籁:“没关系,应该的,那天就算不是我,换了别人也会帮你。”
别人?
喻泽川心中讥讽,谁?蒋博云吗?还是那个被他辞退的秘书?
后者有一次不小心撞破他发病,吓得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就那么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那个时候办公室外面聚着数不清的人,都在指指点点看他的笑话。
不消半天时间,消息传遍了整个公司,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精神不正常。
有些事情看似已经过去了,但等真正回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当时的那种屈辱愤恨早已刻入骨髓,在某个思绪飘忽的瞬间破土而出。
“那可不一定……”
这句话很轻,带着淡淡的自嘲,只有喻泽川自己能听见。
超市到公寓的这段路实在太短,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家门口。陆延把购物袋递给喻泽川,不知想起什么,又从自己的袋子里拿了一条黑巧克力递给他:“听别人说吃点甜食心情会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上次你没吃我的水果,请你吃条巧克力总行了吧?”
他声音温和,丝毫不介意喻泽川扔了他的水果,脾气好得有些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