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今日你所说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陆延不紧不慢斟了两杯茶:“我不是说过么,童叟无欺。”
恨红:“可我有一事不解,檀越既然是为了夺取心魄才追杀我父亲,他在将心魄夺到了手后为什么不杀我父亲灭口,反而留个隐患将他囚禁于地牢之中?”
陆延闻言目露赞赏,他今天话里话外故意给檀越挖了一个坑,那些人一听见心魄个个都被冲昏了头脑,以为檀越真的从莫云桀手中夺得了心魄,却从不曾细想里面的破绽,没想到居然是身为局内人的恨红发现了端倪。
他端起瓷杯,递到鼻翼间轻嗅:“我只说令尊手中有一片心魄,却从不曾说这片心魄被檀越夺了去,姑娘何出此言?”
恨红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那片心魄还在我父亲手中?!”
陆延微微摇头:“不,不在他手中,不过他却是这天下除我之外,唯一知道那片心魄下落的人。”
“檀越当年机缘巧合得到一片心魄,心知此物不凡,便动用各方势力去寻找其余散落的碎片,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你父亲手中也有一块,便派沙万里前去抢夺,结果那片心魄被你父亲藏了起来,你父亲宁死不说,就被他百般折磨,囚在了九曲山下数十年。”
恨红闻言顿时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喃喃自语:“父亲,你糊涂啊,这么一个害人的东西留着又有何用,反而白白害了自己!”
陆延道:“其实他就算交出来也会被檀越灭口,如此算来还是不交的好,起码你们父女还能有相见之日。”
恨红泪眼婆娑地抬头:“我和父亲真的还能再见吗?”
陆延微微一笑:“区区一座九曲山,打进去又有何难,姑娘若用一样东西来交换,我便保你父女团聚,如何?”
恨红闻言不由得一怔:“你要何物?”
陆延折扇收起,遥遥一指:“你。”
恨红顿时一惊,瞪大眼睛望着他:“你想要我的人,还是想要我的命?”
“我若要你的命,你给吗?”
“生母早逝,我唯有父亲一个亲人在世,公子若能帮我救出他,恨红这条性命给了公子又如何?”
陆延望着面前神色坚毅的少女,微微摇头道:“姑娘忠孝,倒不枉你父亲为了你在地牢下受尽百般苦头。”
恨红听出他话有深意:“公子何出此言?”
陆延却反问道:“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死也不肯说出那片心魄的下落吗?”
“……”
陆延就像是历史的见证者,他在惺忪的烛火中将当年的故事娓娓道来,声音低沉动听却又带着旁观人的冷漠:
“心魄当年碎成数块落入三界,被不同之人所得,其中一块却落入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体内,她出生那日,天边异象频生……”
“婴孩的父亲看出此物不凡,唯恐招来祸事,可惜他千方百计也无法将那块心魄从孩子体内取出,只好以秘法封印住心魄的灵力,结果还是不慎走漏了消息,引来有心之人的追杀……”
“他心知若被人知晓真相,婴孩必然性命不保,便谎称心魄在自己手上,因此被仇家所擒,囚禁数年。”
伴随着陆延一字一句的讲述,恨红只觉呼吸困难,她死死捂着胸口,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一字一句艰难问道:“我……难道我就是那个婴儿?”
陆延默认:“你母亲生你时便有难产之兆,幸而那块心魄落入你的体内救了你一命,这么多年你父亲受尽酷刑也不肯吐出心魄下落,并非是为了贪恋奇宝,而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
“这块心魄在你体内封了将近三十余年,当初的符咒也濒临失效,届时气息外泄,一定瞒不过檀越的眼睛,倒不如趁现在取出。”
陆延的意思很明白,恨红只要能交出心魄,他就可以帮忙把莫云桀救出来。
恨红倏地抬头看向陆延:“你有办法?”
陆延:“心魄在你体内待的时日不久,并未与血肉相融,我有秘法可以取出,而且不损你的性命。”
空气陷入了静默,恨红忽然不说话了,她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幽幽出声:“陆公子,你告诉我这么多的事,哪怕我再傻也知道心魄是个不世出的宝贝,倘若我不愿给你呢?”
陆延笑吟吟的,颇为好脾气:“全看姑娘自己抉择,我只提醒一句,此物留在你的身上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倒不如及早割舍。”
他既然敢说,自然就有把握从对方身上拿到心魄碎片,区别在于恨红如果是自愿的,那她就能少吃点苦头,如果她不愿,就要多受些罪。
“陆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书生。”
确切来说,是一团成了人形的欲望。
“你说会救我父亲,我如何信你?”
“姑娘也可以不信,我没有强求你一定要信我。”
恨红信或者不信,都不影响陆延从她身上取心魄。
恨红跪地不语,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灯烛已经燃烧过半时,她终于哑声吐出了一个字:
“好……”
天蒙蒙亮的时候,恨红终于步伐踉跄地离开了陆延的房间,她从来不知道世人找疯了的心魄就在自己体内,甚至陆延取出时她都没什么感觉,然而就是因为这样东西害得她家破人亡,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被命运作弄的感觉。
柳炼青并不知道他们私下发生过什么,只是翌日中午和师兄弟们下楼时看见底下人满为患,陆延坐在昨日那张桌子旁,前方大排长龙,挤满了想要算卦的人。
“闪开!轮到我了!”
“什么轮到你了,这个位置刚才明明是我占着的!”
“书生,别理他们,先给我算算!”
柳炼青惊讶回头看向师弟:“陆兄的生意竟然这么好吗?”
心中却在暗自拍腿悔恨,昨日陆延白白送自己一支卦他怎么就眼瞎给拒了呢,也不知等会儿私下去说和说和,他还肯不肯再给自己算。
“师兄有所不知,从今早上开始客栈就挤满了人,全是找陆公子算卦的,要不是他说一天最多算五十卦,剩下的那些人才不肯走呢,否则我也想去算算了。”
师弟说着憨厚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还没找到道侣呢。”
柳炼青瞪了这不着调的师弟一眼,随即叹道:“陆兄神乎其技,此次问剑大会我们或许可以和他做个伴。”
心中却暗自思忖,如果陆延昨日所说为真,那檀越必然是个道貌岸然之辈,他已有心魄却故意隐瞒大家,反而撺掇着各宗各派来魔域找麻烦,飞星宗万万不能当了他的棋子。
“这位公子,我晓月宗曾有一部阙月剑法,下部遗失许久未能找到,不知你可能算出下落?”
“阙月剑法下半部有漏洞,练久了容易走火入魔,早已被你师父所毁,寻来无益,你若真想要,那半部残篇就写在伏心殿上挂着的开山祖师画像后面,下一个。”
“公子,请问魔域是否真的有心魄存在?”
“我昨日便说过了,与心魄有关的事一概不答,下一个。”
“别别别!那我换一个,换一个,我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儿?”
“你这辈子都是打光棍的命,下一个!”
陆延算了一上午的卦,嗓子都快干得冒烟了,他送走第五十个客人,把桌上的灵石收进随身锦囊,灌了一杯茶水才对身旁的尸傀道:“九曲山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陆延指让尸傀调动魔域人马,去九曲山帮忙把莫云桀救出来的事。
尸傀面无表情点头:“已经用玉简传信,不日即可办成。”
现在各宗各派都倾巢而出前来参加问剑大会,山上留守空虚,更不提黄沙门这种小地方,打进去跟玩一样,分分钟的事。
陆延闻言正欲说些什么,眼角余光一瞥,忽然发现柳炼青一行人朝自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略显沉默的恨红。
“陆兄,你如今可是大忙人了,想和你说句话都不容易,让我一通好等。”
“柳兄哪里的话,你只管过来,难道我还会不理你吗?”
陆延浅笑着请他们入座,神色如常,好似昨夜什么都没发生,柳炼青是个心大的,直接开口邀请道:“陆兄,今日魔域就要开启第一关的试炼了,听闻这次与往年不同,格外危险,你我既然都是来参加问剑大会的,不如结伴同行?”
陆延还没来得及了解规则,闻言微微挑眉:“第一关的试炼?”
他话音刚落,客栈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听见动静出去,只见中间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队威风凛凛的黑骑,为首的是一名身穿蓝黑衣裳的女子,她身上戴着许多叮零当啷的银色配饰,漆黑的长发编了无数条辫子,凤眼高鼻,肤白唇蓝,看起来冷艳又怪异,额心中间还有一道像闪电的纹路。
只见那女子高举手中一枚通体深红的令牌,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声音颇具磁性,冷冷开口:
“问剑大会第一关试炼开始,欲参加者前来领取境域通行牌,报上门派姓名,如有弄虚作假者,杀无赦!”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身后的魔域黑骑便齐齐拔剑出鞘,语气森寒的沉声喊道——
“杀无赦!!”
众人被这铺天盖地的气势吓得一窒,无意识后退了几步,陆延站在原地不动,纳闷和尸傀说悄悄话:“那我们岂不是要露馅?”
现在参加个问剑大会还得实名制啊?
尸傀依旧面无表情:“没关系。”
陆延:“嗯?”
尸傀:“我认识她。”
第236章 不是很熟
山中的风雨很急,飞绝峰上那座恢宏气派的黑色殿宇就像一头正在沉睡的凶兽,随时会被一滴微不足道的雨水惊醒,而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则会成为它最好的养料。
应无咎静静站在遮雨檐下,那身沾了雨水潮气的红衣变得暗沉而又颓靡,皮肉和骨缝都在隐隐作痛,难以逃脱阴天所带来的侵蚀。
经年一别,也不知那些故人是否还能认出他来?
应无咎想起再过不久即将见面的场景,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真好,那些仇人都还活着,倘若他蛰伏百年,最后只能看见一座座冰冷的坟墓,那样会很无趣的。
水魅悄无声息走到应无咎身后,忍不住出声劝道:“尊主,山中寒气深重,还是进屋吧。”
修真者原是不惧这些的,可面前这人的身体已经在白骨剑炉中被煎熬坏了,禁不得冷也受不得热,看似刚强,实则一触即碎。
应无咎没有动,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不知在想些什么,冷不丁吐出了一句话:
“魔域终年阴寒,此刻应该也下雨了。”
他或许并不是想起了那个地方,只是单纯想起了那个地方的人,就连水魅也一时怔愣,低着头若有所思。
细雨连绵,山麓下的人却不见散去,飞绝峰下方是一座连绵无尽的密林,各个入口都守着魔域的黑骑,那些前来参加试炼的各宗各派弟子大排长龙,一一登记造册领取通行令牌,只是其中一处却隐有争执声传来。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出自何门何派?!”
“我都说了无门无派,只是一个散修,你怎么还问个没完没了!”
陆延和尸傀恰好在后方排队,他微微探头,只见一名剑客打扮的男子和魔域的人吵了起来。
原来每个人进入密林时都需要在真言石前报上姓名门派,倘若真言石没有动静,那就说明是真话,领了令牌就可以进入密林试炼,如果真言石发出蓝光,那就说明是假话,刚才那名男子报上来历时,真言石一直闪个不停,他被拦住不得入内,这才和守卫爆发争吵。
“轰隆——!”
就在众人看热闹时,一道雷电不知从何处袭来,硬生生将那大声嚷嚷的男子劈成了飞灰,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空气瞬间陷入了死寂。
“既然给了他三次机会还不说真话,那就不必来参加我魔域的问剑大会了,直接去找阎罗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