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咎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鲜血,他望着陆延惨然一笑,道不尽的自嘲与悲凉:
“你不懂!”
陆延,你不懂,我的人生原不是这样的!
从前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恨!
应无咎已是强弩之末,他见陆延不离,终于支撑不住,那一线出口缓缓合上,断绝了幻境中的最后一丝光亮。
这仿佛是某种预示,幻境中赤红的火焰顿时腾高不止一丈,并且浓烈得几近发黑,四周的惨叫声更加凄厉,尖锐的声音一个劲往耳朵里灌,让人头痛欲裂。
陆延一发狠,终于将檀越体内最后一块心魄剥离,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吼叫,檀越借着痛意忽然爆发,周身灵力暴涨将陆延和应无咎震飞数米,重重撞在了四周的岩壁上。
“轰隆!!”
整个幻境都剧烈震荡了一瞬。
应无咎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他却强撑一口气,扶着岩壁缓缓站起身,弯腰捡起了地上断裂的白骨剑。
檀越心魄尽数被剥,身上血肉碎裂,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眼见应无咎捡起断剑,心知自己已无反抗之力,心如死灰地闭目等死。
剑断了,却依旧锋利,抵住咽喉的时候带来一阵崎岖不平的痛意,檀越控制不住睁开眼,却对上应无咎猩红暗沉的眼睛,声音嘶哑破碎:
“为什么?”
檀越知道应无咎在问什么,笑着咳出一口血:“没有为什么,我见不得你比我好、比我强,天下第一剑修只能有一个,所以另外一个必须死,就这么简单。”
应无咎面无表情盯着他,语气幽冷:“我知道,是因为银婵。”
“如果你当年不使阴谋诡计,如今早就和她成婚生子了……”
最后一句话很轻,可惜檀越已经听不见了,那柄白骨剑毫无预兆刺进他的咽喉,鲜血瞬间喷溅而出,他倏地瞪大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眼中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倒映着应无咎沾满鲜血的脸。
檀越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
“当啷——!”
白骨剑落地,最后残余的剑身也断成两截。
应无咎终于气力耗尽,身形一晃,重重跌落在地,他自胸膛开始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道道金色的裂纹,那是金仙即将陨落的征兆。
他望着远处被烈火焚烧的昔年仇人,见他们痛哭流涕的惨叫,仿佛看见了什么乐事,痛快低笑出声,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最后在一片耀耀的火光中看见了陆延,目光与对方在空气中相撞,嘴角弧度又渐渐消失。
陆延手中还攥着那块从檀越身上剥离的心魄,也亏得他这一举动,檀越没了保命符,应无咎才能成功将对方斩于剑下。
可应无咎宁愿陆延刚才离开了这个幻境,现在他想让对方逃走也是来不及了,只能在这冲天火光中和自己一起灰飞烟灭。
忽然间,应无咎不知想起什么,灰败的红眸多了一丝光亮,他对陆延伸出手,艰难吐出两个字:“过来……”
语气低沉,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陆延闻言一怔,随即将心魄扔在一旁,扶着岩壁踉踉跄跄走过去,他跪地把应无咎抱入怀中,先是被对方身上的温度烫得一缩,随即愈发用力地抱紧,低声安慰道:“别怕,我有办法带你出去的。”
他真的有办法。
可残余的力量源源不断输进应无咎体内,却怎么也阻止不了对方越来越虚无的身体,金色的裂痕越来越细越来越大,仿佛对方下一秒就会化成齑粉。
“我出不去了,陆延……”
他早在七百年前就死了,如今不过是一具有幸复活的尸体。
应无咎的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覆上胸膛,一阵细微的摩挲过后,忽然将指尖狠狠刺进血肉,然后将一颗尚且温热沾血的东西硬生生掏了出来——
那是他的心脏,心脏里面藏着一块心核。
当年应无咎被红莲业火烧得灰飞烟灭,恰好心魄散落人间,而其中一枚最重要的心核落入了白骨剑炉之中,里面蕴藏的能量阴差阳错帮助应无咎重塑肉身,他这才能离开白骨剑炉。
只是这枚心核已经成为了他的心脏,密不可分,倘若剥离,难免一死。
不过没关系,他本来也快死了。
应无咎将那团心脏强行放到陆延的手中,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却又无法拒绝的动作,他嘴角溢出大股鲜血,艰难扯出一抹笑意,靠近陆延耳畔低声道:
“红莲幻境快塌了……听话……快走吧……”
这枚心魄或许可以保住陆延一命,甚至助他得道登仙。
“拿好我给你的那枚令牌……今后魔域以你为尊……”
这颗心脏本该是鲜红色的,然而应无咎恨念太深,它在对方体内整整受了七百年的魔气滋养,不免沾上人间怨恨憎毒,透着阴冷的黑紫色,隔着一层温热的血肉。陆延也依旧能感受到里面蕴藏着的蓬勃能量。
这是心魄?
他一直想要收齐的心魄?
如今终于到手了,可为什么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陆延破天荒有了几分怔然无措,他紧紧抱着应无咎:“你没有心脏,会死的。”
“死对我来说是好事,陆延,本尊认识你,这段日子也不算太过无趣……”
陆延能感觉到应无咎的身体越来越虚无,越来越轻飘,甚至连那双总是藏着惊人恨意的锋利眼眸也渐渐黯淡了下去,他心中一慌,指尖蓝光氤氲,疯狂给对方输送能量,连系统的警告声也听不见,最后被一只手用力攥住胳膊——
“陆延,心魄已经集齐,我们该走了。”
奚年声音低沉,显然不赞成陆延这么做:“你的能力是永生不死,并不代表可以让别人永生不死。”
“这个角色的下场,本就是死亡。”
角色?
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让陆延恍了一下神,是啊,这里不过是一个书中世界,而应无咎也不过是一个命运悲惨的反派而已,死亡是他既定的归宿,又有什么好不甘的呢?
但陆延就是不甘,格外不甘,极其不甘,那股浓烈的情绪从心底一直滋生蔓延,像怪物一样险些把他吞噬:“可我……”
他抱紧怀里的尸体,呼吸急促:“可我……”
陆延感觉手中的心脏有些烫手:“可我还没解锁他的一生,奚年,他的故事不该那么短、不该那么糊里糊涂的!”
就那么短短一行字便将应无咎过往苦痛全部概括了吗?!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从前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滔天的恨意?!檀越人生中所透露的一切不过是冰山一角,陆延并不能完全读懂。
奚年静静望着陆延,最后皱了皱眉:“那你想做什么?”
他隐隐感觉到了同伴的不对劲,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不该出现在他们身上,尤其还是为了一个虚拟的小说人物。
“我的能力是永生不死,你的能力是时间逆流……”
在烈焰炙烤下,陆延一度觉得自己也快化为灰烬了,他望着奚年,白衣沾血,一字一句哑声道,
“奚年,带我回七百年前看一看。”
“我想看看他的一生……”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
第245章 又见
“如你所愿。”
奚年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并未拒绝陆延的请求,只见他缓缓抬起右手,光阴之力倾泻而出,四周的幻境开始飞速变换,幽谷上升,高山下降,江河化作平地,落叶重归枝头,一切都在遵循着时光旧日的方向。
“但陆延,你绝不可以改变他的命运,否则我会立刻中止能量。”
陆延认识应无咎的时候,那人早已面目全非,一身红衣病染沉疴,眼眸永远藏着暗沉锋利的冷芒,倘若光阴逆流七百年,对方又该是何模样?
或许那时,人道大昌,仙缘未断,
天之骄子高坐神坛,白骨剑炉业火不熄。
“呼……”
一阵冷风裹挟着山中细雨而来,苍翠的松林掩在云雾间愈发显得巍峨壮阔,清晨熹微的阳光照亮了山峰高处的九重剑宫,盘龙柱,千年殿,尽显天下第一剑宗的气派。
陆延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山脚下方的一条小路上,四周一片泥泞,仿佛不久前才刚刚下过雨,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瞧见山峦高处有座金殿,便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救命啊!!狼妖杀来了!”
“快逃!!”
“救救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打斗声和呼救声,十几名衣衫褴褛的人正逃命似地往这边而来,他们看也不看陆延,只顾着玩命奔逃,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追赶。
“吼——!!”
直到空气中一阵腥风袭来,七八头足有两人高的嗜血妖狼从后面飞快追赶而上,眼眸嗜血,通体漆黑,獠牙尖长,嘴里还叼着一条血淋淋的人腿咀嚼,怪不得那些人如此慌张。
只看路径上蜿蜒的血迹,它们刚才或许屠戮了一个村子也说不准。
“胆敢在我无妄宗境下残害百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山顶上方忽然响起一声冷斥,瞬间出现了数十名白衣男女,只见他们齐齐拔剑,从四面八方跃下拦在了路中间,剑锋金光流泻,须臾便组好了一个真武截杀阵,赫然是无妄宗的修真弟子。
“启阵!杀!”
他们捏决引阵,阵法上空立刻出现了一道灵网,落下时恰好将那些狼妖全部罩入其中,伴随着狼妖愤怒的嘶吼声,所有弟子一拥而上,剑光熠熠,锋寒难挡,其中一头体型最为巨大的狼王被刺中眼睛,剧痛之下竟是硬生生挣脱了灵网,朝着前路横冲直撞而去。
陆延恰好站在路中间,可他不知怎么了,眼睁睁看着那狼妖冲杀而来,竟是躲也不躲,其中一名白衣弟子怒声提醒道:
“那个傻子!还不赶紧躲开!!”
他情急之下猛地掷出手中长剑,然而狼王听见身后风声敏捷一躲,剑刃便直怂怂插入山壁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它已经扑到了陆延跟前,嗅到人肉气息嘶吼一声便要扑杀。
陆延终于有所动作,只见他抬手一点,那狼妖便忽地定格在了空气中,他又将袖袍一挥,那头狼妖便雪融冰消般,瞬间化作了齑粉飞烟。
众人看见这一幕都惊傻了眼,要知道这些年轻弟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初出茅庐奉了师命下山历练,连几头低阶狼妖尚且斩杀得费劲手心冒汗,忽然间看见陆延悄无声息便解决了那头狼妖,心中哪有不震撼的道理。
他们收拾好残局,留下一部分人安抚百姓,然后互相对视一眼,走上前来对陆延颔首行了一个道礼:
“在下藏慈剑仙李孤然门下大弟子南陀,不知这位道兄如何称呼?贵派是……?”
时光逆流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因为你很可能看见曾经辈分大于你的人和你平辈相称,曾经死在你手上的人又活生生站在了你的眼前,曾经有所纠葛的人淡然站在一旁,目光全然陌生。
“在下陆延,游历途经此处,无门无派。”
陆延的态度既不算热络,但也不算失礼,他拔出山壁上的那柄长剑,目光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其中一名白衣少年身上,那人容貌出众,气质清冷,眼尾微微上扬,一身桀骜之气,此刻正双手抱臂,皱眉打量着陆延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几乎一眼,陆延就确定对方是应无咎。
只不过神态生动得多,目光也明朗得多,倒让人一时恍惚。
陆延走上前将配剑递还,声音清淡带笑:“方才多谢出手相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