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眼前忽然多出了一抹蓝色的身影,他下意识抬头,却看见一张意料之外的熟悉面孔,身形不由得顿住。
不是吧,
陆延心想,怎么自己逛个游乐园都能碰见薛晋,这是什么狗屎运?
薛晋站在陆延面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语气沉沉:“陆延,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薛晋心中的忌惮其实已经大过了愤怒,他们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喻泽川是为了报复,他也是为了报复,只有陆延,对方毫无缘由地搅进这场风波,又毫无缘由地和他们扯上关系。
似敌似友,让人从心底升起浓烈的不安。
陆延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从长椅上起身,淡淡挑眉:“薛总,我好像没听明白你的意思,要不解释解释?”
薛晋只觉得陆延在装傻充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压低声音质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住在泽川隔壁,说,你接近我们有什么目的?!”
薛晋其实比喻泽川要更心狠一些,从上局游戏他出手暗杀陆延就看出来了:“你信不信,我随时可以让你死得悄无声息?”
林安妮站在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见薛晋忽然对陆延出手,吓得面色微变,连忙跑上前阻拦道:“薛晋!你干什么呀,还不快放开人家!”
她不就是夸了一句对方长得帅吗,薛晋至于吃这么大醋嘛!
林安妮如果不是手上拿着东西,现在早就拉架了,她急得在底下踩了薛晋好几脚,为这种失礼行为感到万分尴尬:“你听见没,我让你放开人家!”
薛晋却只是冷冷盯着陆延,一句话也不说,场面剑拔弩张。
陆延也任由他攥着,神情格外淡定。
直到一句冷冽熟悉的声音陡然在耳畔炸响,这才打破平静——
“你们在做什么?!”
陆延闻声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看向远处,结果就见喻泽川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眉头紧皱,有惊讶,有不虞,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喻泽川显然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怎么薛晋和林安妮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险些和陆延打起来的样子。
在他的认知里,双方应该不认识才对。
林安妮也有些讶异:“泽川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喻泽川顾不上回答,他走到二人中间,伸手轻推薛晋一把,迫使对方松开了陆延的衣领,皱眉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薛晋气极反笑:“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他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吗?!”
他此言一出,另外三个人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陆延心想,果然纸包不住火,这一天还是来了,他心里却没由来一阵轻松,毕竟提心吊胆太久,还不如戳破算了。
喻泽川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是因为恋情被发现的尴尬,毕竟薛晋一向不赞成他和陌生人来往,万一知道他和隔壁邻居几天就发展成一夜情,不气死才怪。
林安妮呆呆的,心想借她纸巾的帅哥怎么看起来和泽川哥关系不一般?薛晋明明是她的男朋友,怎么一副捉奸在场的表情?
冰淇淋快化了,林安妮没忍住悄悄舔了一口。
“呲溜!”
她这一声响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三束目光直直盯着林安妮,莫名让她压力山大,僵得一动也不敢动。
“……”
最后还是喻泽川主动打破沉默,听不出情绪的对薛晋道:“我知道你有话想和我说,先把安妮送回家,我在公寓等你。”
喻泽川不是傻子,他终于从薛晋那番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但游乐场不是谈话的地方,他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疑惑。
薛晋望着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行。”
他语罢不顾一脸莫名其妙的林安妮,直接带着她离开了游乐园,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此刻喻泽川仍没有怀疑陆延的念头。
毕竟陆延对他那么好、那么温柔。
既没有介意他的喜怒无常,也没有嫌弃他异于常人的病,甚至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发病时随口说的一句话……
这样的人,怎么会害他呢?
喻泽川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弧度,看得出来,他在努力保持微笑:“对不起,刚才那个是我朋友,今天可能玩不成了。”
他语罢看着陆延,目光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们先回去吧。”
陆延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毕竟他即将成为一个接受审判的角色,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加速事情的败露。他总感觉喻泽川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看起来又不太像。
良久,陆延笑着吐出了一个字:
“好。”
他和喻泽川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全程静默无言,一直到坐电梯上楼,陆延正准备开锁进屋,喻泽川才终于冷不丁开口:“去我家坐坐吧。”
他用的不是问句,所以也没有给陆延选择的余地。
陆延闻言指尖一顿,最后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仍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好。”
陆延不是第一次去喻泽川家,所以显得格外熟悉。进屋之后,他在沙发上落座,半点不见紧张,甚至有闲心剥了一个橙子:“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喻泽川在厨房倒了一杯橙汁,端着从里面走出来:“不着急,我还有朋友没到。”
他既不问陆延是不是和薛晋认识,也不问游乐场那场纠纷因为什么而起,只是在陆延身旁落座,给他递了一杯橙汁:“这个橙子很酸,喝果汁吧。”
陆延喜欢吃橙子,大概因为这种水果对身体好,喻泽川今天早上醒了之后,就点外卖囤了一大堆,有果冻零食,也有饮料,都是橙子味儿的。
他们互相入侵对方的生活,并留下蛛丝马迹。
陆延见状顿了顿,他接过杯子,一口接一口沉默地喝着,入口酸涩,回味又有些苦,大部分人接受不了这个味道,但太甜了就不像橙汁了。
“喻泽川,”
陆延把杯子放回茶几,看着残余的橙汁沿着透明的杯壁滑落,忽然轻声开口,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记住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害你的。”
他是真的没想过害喻泽川,陆延求生的恶念最多只能迫使他撒几个小谎,但再多就不行了,因为任何一点背叛,都有可能成为压死喻泽川的最后一根稻草。
喻泽川垂眸坐在沙发上,捏着那个剥了一小半的橙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来抛去,闻言笑了笑:“是吗?”
然后就安静下来,没了后文。
今天离家的时候窗户没有关上,夜晚冷风顺着缝隙灌入,将冷色调的窗帘吹起,外间的高楼大厦若隐若现。
直到外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这才打破沉默。
陆延意识到薛晋可能来了,识趣从沙发上站起身:“你朋友过来了,我先回去吧。”
喻泽川点点头,也没有起身相送。他亲眼看着陆延朝门口走去,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身形一个踉跄,眩晕似地扶住墙壁,这才不紧不慢起身上前,伸手接住对方滑落的身躯。
陆延浑身发软,晕得站不住脚,他终于意识到什么,错愕看向喻泽川:“你在……你在饮料里下了药?”
“不然呢?”
喻泽川面无表情盯着陆延,低头靠近他的耳畔,轻声发问:
“你还想骗我多久,陆延?”
第37章 谎
喻泽川心中的疑惑早在薛晋出现在游乐园的那一刻就得到了解答,就算没有,回程坐在车上的那段时间,也足够他想明白许多事。
阿延。
阿延。
喻泽川身边从没有出现过叫阿延的人,唯一称得上有几分恩怨的,大概就是蒋博云身边的那个小情人——陆延。
人在暴怒到极致的时候其实是发不出脾气的,你只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点点凝固,心也一寸寸坠入深渊,就像一具正在逐渐腐败的尸体,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喻泽川垂眸看向昏迷的陆延,手背青筋浮现,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却如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薛晋一直在外面按门铃,见没人开门就停住了动作。他不确定陆延是不是也在喻泽川家中,犹豫一瞬,正准备输入密码,房门却忽然“咔嚓”一声打开了。
薛晋一愣:“泽川?”
喻泽川站在门后,什么都没说,只道:“进来吧。”
他有些过分沉默,语罢转身朝着屋内走去了。客厅空空荡荡,并没有看见第二个人的身影,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还有一个没剥完的橙子,白色的果络已经有些氧化发暗了。
薛晋跟着进屋,环视四周一圈:“陆延呢?”
薛晋语罢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喻泽川真相,尽管他竭力保持平静,刻意压低的声音却还是泄露了几分怒火:
“你知不知道住在你隔壁的那个人是谁?他就是蒋博云的小情人,陆延!”
“泽川,你是不是昏了头了,怎么会和他这种人搅合在一起,万一他不怀好意,你哭都没地方哭!”
薛晋以为喻泽川知道真相后会震惊愤怒,会痛苦万分,毕竟这个人是如此厌恶欺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喻泽川什么反应都没有。
对方只是坐在沙发上,低头沉默抽烟,明明房间里开着灯,他却像一团阴郁得散不开的浓墨。薄荷味的烟雾在空气中逐渐弥漫,熏红了喻泽川血丝遍布的眼睛,也模糊了他清瘦的身形。
薛晋有些担心:“泽川?”
香烟燃烧的速度太快,星火已经触到了皮肤,烫出一片漆黑的焦痕。喻泽川却好似浑然未觉,他面不改色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声音沙哑的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知道,他是蒋博云的小情人。”
“我也知道,他骗了我。”
喻泽川说完不知是不是被烟呛到,忽然咳嗽了两声,他低头捂嘴,竭力想压住这种声音,然而却越咳越剧烈,眼眶通红,连眼泪都飙了出来。
喻泽川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涌,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自己咽喉,连呼吸都困难。他控制不住从沙发上弯腰跌落,最后捂着嘴踉踉跄跄冲去了卫生间呕吐。
“呕——”
他趴在洗手池边吐了半天,吐得撕心裂肺,却什么都没吐出来,眼泪鼻涕一齐往外涌,脑袋充血,数不清有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
喻泽川打开水龙头,胡乱冲洗着脸上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头发被水打湿,凝成了一缕一缕的。他看向镜子,只感觉自己像从水里捞出的恶鬼,里面映出薛晋的身形,对方正站在门口直直盯着他。
薛晋知道,喻泽川没生病,他只是太难过了而已。
难过到极致,连胃都开始痉挛抽搐。
当初喻母去世的时候,他就是这种反应,一个字也不肯说,一口饭也不肯吃,难过到只剩下呕吐。
薛晋站在卫生间门口,神色复杂,带着一分不可思议:“喻泽川,你怎么能喜欢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