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兵的是名校尉,姓钱,长得倒是浓眉大眼,十分粗犷,上前就先拱手,道:“对不住,诸位兄弟,临行前在军中仔细研究兵法,一时入神,误了时间,这才来晚。”
说完又道:“不过也没法子,那帮山匪实在狡诈,不多研究兵法,做好准备,只知急吼吼往那冲,赶着想立功,反而会因准备不全,吃大亏。这有句话说的好嘛,磨刀不误砍柴工,诸位说是不是?”
嘴上说抱歉,但这话里着实听不出多少歉意,甚至带了几句暗讽。
李千夫长没猜错,这帮人果然心里堵着气,正不爽快。
不过心里有气,找郡守和山匪撒去,冲着他们永丰镇的人撒什么?
李千夫长也很不快,心想,就你这粗犷长相,还研究兵法?研究刀法还差不多。
虽然对方是校尉,但又不是他们永丰营中的校尉,于是他拱起手,当场笑呵呵道:“难怪难怪,听说永定驻地前几次剿匪,都成果颇丰,想必都是研究兵法的益处。佩服佩服,我等实在是急躁了,还要多向你们学习才是。”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阴阳怪气,毕竟大家都知道,永定驻地刚被那帮山匪打得灰头土脸,又挨了严郡守训斥。
钱校尉被“夸”得面上无光,再看永丰这边领兵的只是个千夫长,来的人也不多,又道:“怎么?永丰驻地是没人了?前不久不是刚招募一批?莫非是运粮草那次,真牺牲不少?”
“嗐,哪里话,这不是咱们守边任务更重要。区区山匪,只是些乌合之众,陈将军说派五百人来就够了。”李千夫长假笑道。
说完,又伸长脖子看一眼对面的队伍,惊讶道:“呦,贵方来了一千多人?果真是兵强马壮,气势非凡,看来这次剿匪,我们要多仰仗贵方了。”
钱校尉被说得愈发没趣,冷哼一声,道:“那你们可要小心点,那帮山匪里还是有能人的。”
说完一拽马绳,掉头回自己队伍中。
两军很快汇成一股,往乌定山去。
裴二方才全程没说话,静静看两人打嘴仗。
钱校尉回到自己队伍,便不再理会永丰驻地的人,只偶尔与旁边手下交谈。
李千夫长一通阴阳后,嘴上爽快了,回到队伍中,又有些后悔。
他和裴二一起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见此情形,长叹道:“刚才不该逞一时意气,说到底,大家还要一起剿匪,万一他们小心眼,被我得罪了,等会儿为难咱们怎么办?”
顿了顿,仍是觉得不平,又道:“但他们让咱们等这么久,又一来就讽刺咱们早来是想抢功,我实在气不过。”
裴二没回答,目光远远看向队伍最前——与他们隔得甚远的钱校尉。
片刻,他缓缓开口:“就算不说那几句,对方也没打算好好跟我们一起剿匪。”
李千夫长自然也看得出,但还是下意识问:“何以见得?”
裴二微抬下巴,眼神示意前方:“他们此前多次去乌定山剿匪,对那里情况必然比我们了解,说不定有山形图之类。况且交手这么多次,多少也该知道一些山寨的情况或大体位置。但他们只字不提,只跟自己人商讨,估计是怕被我们抢功。”
李千夫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见队伍最前方,钱校尉好似拿着一张山形图,在与旁边人商量。
李千夫长顿时不快,道:“好个老小子,果然想吃独食,待我去抓他个正着。郡守下令一起剿匪,我就不信他敢明目张胆拒绝我看图。”
说罢便驾马奔向前方。
裴二收回视线,不指望他真能要到图。
果然,没多久,李千夫长就骑着马回来,一脸怒气。
他憋了半晌,也不见裴二问自己,终于没忍不住,问:“你怎么不问我要到图没?”
裴二“哦”一声,视线都没转一下,问:“要到了吗?”
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李千夫长一噎,心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跟这群爷爷一起来剿匪。
想完,没好气道:“没要到,那老小子非说他看的是边防图,不是山形图。但我打远就瞅见了,山形图和边防图我能分不出来?”
不仅如此,钱校尉还否认自己了解乌定山的情况。
李千夫长去问时,对方睁着一双铜铃似的眼,故作吃惊:“什么了解?李千夫长,你可不要误会,我要是真知道那山寨的情况,能被那帮山匪打退三四次?
“况且我之前就跟你说了,那帮山匪狡猾得很,个个都来无影去无踪。尤其他们当中有个二当家,据说是个会修炼的妖道,诡计多端,算无遗策,还能呼风唤云,使用妖法。上次咱们刚进山,就被他唤来的云雾困住,连路都找不着,怎可能知晓他们山寨在何处?”
李千夫长被他一番话打发,回来后气不过,道:“那老小子不承认,还跟我卖惨呢。”
顿了顿,又道:“不过他有一点倒是没说错,乌定山那帮匪徒早先确实不成气候,被剿几次,已经差不多快剿尽了。直到半年前,山里又来一群厉害人物,其中一个就是钱校尉说的妖道。
“此人不知是何来历,但确实有几分本事,擅使计谋,还能借风借云,附近百姓都叫他陆神仙。前几次永定驻地派兵去剿,都是被他打败,尤其听说他能借来风和云,要么吹得人睁不开眼,要么用云把人困住,再让埋伏的人冲出来杀个措手不及。”
这也是永定驻兵屡次剿匪失败的主因。
“哎你说,那个陆神仙……不是,我是说那个妖道,他该不会真会妖法?”李千夫长将信将疑道。
裴二瞥他一眼,淡淡道:“哪有什么妖法?不过是会观天象,又了解山中气候,擅于利用气候与地形罢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是用兵之道,此人只是擅用兵罢了。”
李千夫长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禁又好奇:“你先前只是普通士兵,怎也只这些?莫非以前学过?”
裴二闻言一愣,是啊,他缘何知道这些?
随即皱眉,摇头找了个借口:“陈将军之前给我几本兵书,让我多读书,都是书上写的。”
李千夫长恍然大悟,继而一拍脑袋,道:“也是,差点忘了,你失忆过,就算以前学过,应该也不记得。”
裴二闻言,若有所思。
军队一路快行,沿途经过几个村落。
裴二每经过一处,都命人到村中打听情况,自己也沿途仔细观察。
到了下午,队伍终于到乌定山一带。
走在最前的钱校尉等人忽然停下,裴二看一眼四周情况,转头建议李千夫长:“就地扎营吧。”
“好。”李千夫长点头。
下完命令,李千夫长抬头看向眼前的大山,又犯愁。
这山连着山,茫茫一片,只知敌人大致方位,不知具体情况,旁边的兄弟军又不配合,该如何剿匪?
“我去看看钱校尉他们怎么说。”李千夫长说着,驾马又去队伍最前头。
裴二抬眸,望向乌定山,片刻后,把跟在军中的张虎叫来,询问一些情况。
李千夫长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神情有些严肃,把裴二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道:“那帮人还是藏着掖着,不过我隐约听见几句,什么山崖、小路,可能是已经有攻山的办法。”
裴二抬眸看一眼钱校尉等人。
李千夫长这时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道:“他们不给图,好在咱们也有。”
只是他们这张图,是临出发前陈将军给的,是通用的地图,肯定不如钱校尉他们几次攻山后,根据具体情况,重新标记后的地图详尽,不过也够看了。
“我看看,山崖的话,莫非他们想从这处攻山?”李千夫长指着图上一处说。
见裴二只看着图凝思,不说话,又道:“我看他们是想抢功,不打算带我们一起了,这该怎么办?”
裴二之前已经看过这张图,这会儿又接过仔细看,随口道:“我们刚来,不了解情况,不必急于攻山,他们不带就不带吧。”
李千夫长:“啊?”
裴二终于收起图,抬头看向他道:“先叫人埋伏在各处山道附近,见到有人下山就抓,看能不能拷问出山寨具体位置。然后派兵围住各出口,记住,要围而不攻。山寨里缺粮缺药,等他们撑不住,我们再攻。”
李千夫长闻言一愣:“你怎知他们缺粮缺药?”
裴二淡声:“方才在附近村落打听,山匪不久前刚到附近村中劫掠过,不抢人,专抢粮食和药材。但按我们之前了解,山寨中那位二当家还算讲江湖义气,平常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不准抢普通百姓。”
但如今,山匪已经直接到村子里抢普通百姓的粮,可见山寨中极可能缺粮。
“尤其他们从三个月前开始,不断壮大,从当初被剿得只剩两百人,到如今,增至一千多人。突然多这么多人要吃饭,缺粮的可能性更大。”裴二说。
李千夫长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一旁的张虎听完,也忍不住敬佩。他就说裴百夫长怎么一路总让他们到村里打听,原来是为这些。
“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二当家最近应该有点当不了家。”裴二又道。
“这又从何说起?”李千夫长问。
裴二:“二当家的观念是劫富济贫、不伤无辜,与这帮什么都抢的人想法不一致。先前能压着众人,应该是他打了几次胜仗,有威望。但如今,这帮人能直接进村抢普通百姓,要么是那位二当家不知道,要么是他在妥协。
“无论原因是何,都说明山匪中领头的几个人之间不和。即便山寨不缺粮,我们这样围困下去,他们也会激发矛盾,先四分五裂。
“此外,就算考虑这些,摸清情况再上山,也比直接攻山稳妥。”
“有道理。”李千夫长听完他一番解释,不住点头,“那我们现在……”
裴二低头又看地图,道:“先扎营,埋锅造饭。”
“好。”李千夫长忙去下令。
不久,天快黑时,一匹快马忽至。
马背上的人身上绑着永丰镇驻地的旗帜,方至队伍,即刻下马。
来人快步走到李千夫长面前,单膝跪下拱手:“千夫长,陈将军的快信。”
李千夫长一听,忙道:“快拿来。”
那士兵忙解下腰间信,递上。
许是这边动静大,钱校尉等人都注意到,裴二也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
李千夫长接过信,借着火把的光,迅速看完,脸色忽变。
裴二走近几步,问:“何事?”
李千夫长抬头看向他,神情忽然有几分犹豫,将信递给他,斟酌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裴二奇怪看他一眼,接过信,刚看几行,脸色骤变,忽然冷寒得吓人,漆黑眼底甚至漫上杀意。
“几时的事?”他用力将信纸攥皱,几乎是咬牙说。
“就在傍晚前。陈将军刚接到消息,就命我立刻送来。”送信的士兵回道。
李千夫长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斟酌安慰裴二:“唉,你先别太焦心,弟妹被抓走不久,兴许无事。”
只是这话说出,他自己都不太信。那帮山匪多是穷凶极恶之徒,沈小娘子那样好看的人被掳去,只怕……
唉,除非把她抢去的人,是山中那位二当家。听说此人虽落草,但良心尚未泯灭。可既然良心未泯,又怎可做出抢人的事?沈小娘子极大可能是落到其他匪贼手中了。
李千夫长越安慰,声音越干,最后干脆安慰不下去了。
张虎尚不知发生什么,只从李千夫长的话中听出端倪,紧张问:“可是沈姑娘出事了?”
裴二一把攥紧手中信纸,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准备一下,今晚攻山。”
李千夫长:“啊?”
先前不是说要“围而不攻”,先困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