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防止疫病扩散,以及……这些羊是哪来的?
“沈姑娘,你可有治疗疫病的法子?”正思索时,陈将军也转回身问他。
“这……”李禅秀蹙眉。
他梦中经历过那场瘟疫,倒是知道该如何应对军中爆发的瘟疫,但治疗办法……说实在,直到这疫病持续的十年后,都没有能彻底治好它的药方。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药尽快把病人的体温降下来,如果病人能熬过这一劫,就能好。熬不过,就是死。
所以之前李禅秀给生病的劳役、士兵开治风寒的方子降温,倒也没错。不过梦中后来,那位游医经过多方游历,救治无数染疫的病人累积经验,一点点摸索出一个更容易治愈病人的方子,最后在病死途中,托人将药方带给在西南的李禅秀。
李禅秀想到自己在梦中收到药方时的情境,心中不由一阵沉重,目中也似有水光。
好在那老顽童现在应该还在大周和西羌的边界,好好活着。
他很快收回神思,重整心情,道:“回将军,这种疫病我也是第一次见,想要一定治好的办法没有,但有个方子,也许能让治好的可能性高一些,需要将军明早立刻派人去县城买药。”
上次他和胡郎中主要买了治疗风寒和外伤的药,没有应对疫病需要的药材。
陈将军听了立刻点头,道:“好,明早县城门一开,就让人进城买药。”
“另外疫病最重要的是防止传染,请将军立刻将已经染病的人安排一处,不要与其他人接触;已经接触过他们,但没吃过病羊的人,安排住在另一处,先等待几天,看他们会不会生病;最后是接触过染病的人,但没吃过病羊的,最好也给他们单独安排在一处,同样等几天看看,若都不生病,就没事……”
李禅秀又有条不紊地“安排”。
包括又告诉众人要多洗手,注意干净。病人住的屋子也要熏烧苦艾,用醋和石灰驱疫等。
陈将军听了均点头,对身旁心腹道:“都记下,按沈姑娘说的去做。”
李禅秀说完这些,目光又沉凝,似乎欲言又止。
陈将军看出他犹豫,不由道:“有话直说便是,不需顾忌。”
李禅秀闻言松一口气,道:“将军,那借一步说话。”
陈将军微讶,但还是跟他一起走到旁边一处远离人群的地方。
裴二见状,也跟上,走了两步,见李禅秀没说不让,便放心大胆地跟着。
到了僻静处,李禅秀福了福礼,才语气郑重道:“将军,这些羊来历古怪,我看很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放在那,让劳役们去捡。”
“你是说……”陈将军疑虑,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也变凝重,道,“你说的对,我刚知道这件事时也奇怪,哪那么巧,三五不时就有羊给他们捡?这天上又不下羊……不过,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是在塞外,莫非……”
“是胡人。”裴二站在两人旁边,语气平静接话道。
李禅秀不由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人平时不聪明,此刻倒跟他想一块去了。
梦中疫病爆发时,有一次,胡人为攻下一座城,就将染病的羊,甚至是病死人的尸体投进城内,导致城内的人也染疫,失去抵抗能力。
陈将军也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胡人,但还有一点不理解——
“他们何必这么麻烦,特意让羊染病,再放在那等我们去捡……”
“如果不是特意,而是羊正好染病死了,干脆利用一下呢?”
李禅秀分析,再结合梦中胡人忽然大举进攻,西北沦陷一事,他忽然有个猜测——
“胡人逐水草而居,靠放牧而生,很可能是北边的牛羊正在大范围染病。”
如今正值深冬,草枯水涸,牛羊又都染病死去,胡人处境艰难,所以才有了梦中那次大举进攻。也许他们最初只想劫掠一番,可没想到大周会那么好打,让他们轻易就拿下西北,险些打到长安。
尤其大周当时也民乱四起,许多地方刚被流民劫掠过,见胡人又来,不少地方守官吓得干脆不抵抗,弃城而逃。这也让胡人看到了入主中原的可能,后来便是更大规模的举兵。
而眼下,这些病羊就是他们先扔过来试探。如果大周戍边的将士或做苦役的人捡回去吃了,疫病传染开,导致守城无力,那最好。
如果没被捡回,对胡人来说也不亏,他们定然也知道这些病羊不能吃。
想到这,李禅秀后背渐渐冒出冷汗。如果这番猜测没错,那胡人的进攻很可能……就在最近几日!
“将军,胡人很可能在近日发动攻击。”李禅秀当即道。
“将军,胡人近日可能发动攻击。”裴二沉眸,几乎也同时开口。
说完,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李禅秀顾不得意外,很快又建议:“陈将军,应速派人去永定等其他驻地询问,看有没有同样情况。如果有的话,可见刚才推测没错,北边的牛羊正大量染病死亡,胡人没吃的,定会大举来攻,应该赶紧告知其他驻地,早做准备。若其他驻地也有疫病,更该及早防治。”
陈将军听完,顿觉有理,顾不得惊讶他一个流放来的女子竟能想到这些,赶紧让手下去送信。
因为李禅秀他们也接触过病人,三人都没回营,留在城墙上等消息。
天快蒙蒙亮时,出去送信的几名士兵陆续回来禀报——
“禀将军,永定的赵将军收到消息后,深夜巡查,发现确实也有劳役捡回死羊。”
“禀将军,永安驻地也有同样情况。”
“禀将军,永胜驻地也……”
听完禀报,陈将军脸色愈发凝重,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不仅其他驻地也有同样情况,甚至有的驻地还有士兵也捡过。
一切都被沈姑娘猜中了,而且胡人的牛羊如果真在大量死亡,那此次进攻规模定然不小。
陈将军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忙起身叫来心腹,道:“吩咐下去,近日巡防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不可懈怠。另外,从今日开始,每天派出去的哨兵增加三次,尽量再往北探查一些,一旦发现胡人踪迹,立刻来报。”
“喏!”心腹立刻领命出去。
陈将军吩咐完,却仍不放心。自他守永丰镇以来,这一带从未经历过大战,大多是被小规模骚扰犯边。
但这次胡人很可能不再只是骚扰,甚至,他们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么一想,陈将军赶紧又给严郡守和武定关的守将写信。
郡守总领一州军事,这么大的事,不能不向他禀报。而武定关是雍州最大关隘,那里驻守八万精兵,是雍州真正的北门锁钥。
一旦他们永丰、永定这些小关隘守不住,点燃狼烟后,武定关定会立刻出兵驰援。
第54章
写好信后, 陈将军又叫来两个士兵,命他们速速将信送到雍州府城和武定关。
做完这些,他忍不住在房间里踱起步。
眼下军中出现疫病, 胡人又可能大规模来袭, 自他守关以来,还没遇到过这么严峻的情况。
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疫病能控制住,不然,疫病扩散开, 胡人又刚好来袭, 他就是有三头六臂, 也未必能守得住关。万一真到那一步,他就是大周的罪人了, 如何对得起永丰一带的百姓和提拔他的张大人?
陈将军一想到这些,心中无法不焦虑。
裴二反倒神色镇定,拱手提醒他:“将军, 应该速派人到长城外设陷,设挡马墙, 挖陷马坑, 铺撒铁蒺藜,以备不测。同时联络其他驻地,随时与他们通消息, 一旦胡人真的来攻, 好联手抵抗。”
“……对对。”陈将军经他已提醒, 骤然回神道,“我一时心焦, 险些忘了这些,现在城墙外只有一道壕沟, 之前挖的陷马坑应该也被的风沙填了大半……这样,你速带五百人,出城去做这些,陷马坑一定要多挖,咱们的铁蒺藜有限,铺撒不了太大范围。
“至于跟其他驻地互通消息联手的事,之前给他们送信时,我就已经在信中说明。”
裴二这才放下心,点头领命,但顿了顿,又迟疑道:“将军,有句僭越的话,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陈将军对他一向看重且欣赏,闻言笑道:“但说无妨。”
裴二当即道:“将军,是不是给并州方面也送一下消息,防止他们不知此事?”
虽然并州那边未必被胡人投放病羊,但这种极可能是大规模举兵犯境的情况,理应告知他们,以防胡人同时攻打雍并两州。
陈将军闻言一怔,迟疑:“这……按理,这事应该由严大人告知并州。”
李禅秀在旁听了这话,很快明白他的犹豫。
陈将军已经写信将情况上报给严郡守,按理,严郡守应该告知并州方面。而且他作为一个职位不大的守边小将,若越过严郡守给并州写信,属于越权。
但裴二不知为何,放不下心,拱手又道:“将军,您可以以防务需要,给距离雍州最近的武城守将写信。对方作为并州关隘的守将,定会将消息上报。”
李禅秀闻言,目光微亮,觉得这倒是可以。而且据他梦中所知,裴椹如今就在武城养伤,万一对方刚好从昏迷中醒了,这事被武城知道,就相当于被裴椹知道。
想到这,他不由转头看裴二一眼。
裴二依旧拱手,不动声色。
陈将军一听,也觉可以。实在不行,他派人偷偷送信就是,反正之前也送过一次。
这么一想,他当即点头:“行,我这就给武城去信。”
防守的事都安排下去后,剩下的就是疫病。
对此,陈将军一再叮嘱李禅秀,一定要努力救治,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万不可让疫病在军中传染开。
李禅秀虽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到,但也坚定点了点头。
离开陈将军这后,李禅秀立刻用绢布条蒙住口鼻,去看那几名病人情况。
经过一番询问,他发现得病的,都是吃烤羊肉的人。而吃炖羊肉的劳役,得病的则没那么多。
这让他稍松一口气,据他了解,大部分劳役吃的都是炖到软烂的羊肉。虽不知两者有何区别,但这显然是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他当即吩咐被陈将军调来给他当下手的那些士兵,对病人接触过的物品,如碗筷等,一定要放在沸水中煮一段时间,再拿回去给他们用。
吩咐完这些,陈将军派去买药的人刚好回来。他忙摘下绢布条,脱下外袍,洗过手脸后,赶紧又去配药。
刚走到一半,却看到带兵正要离开的裴二。
裴二好像是特意来的,黑眸对上他清丽的眼睛,带着深潭般的静谧。
两人久久对视,都没说话。须臾,他们不约而同,并行了一段路。
李禅秀神情好像踌躇,到了要分开的路口,终于开口,找话道:“你……之前怎么会想到让陈将军给并州写信?”
裴二闻言迟疑:“……我也不知道。”
好像心底就是觉得要这么做,哪怕陈将军已经给严郡守写过信,他也不放心。甚至……莫名不信任那个郡守。
李禅秀并非真的需要答案,只是经历昨晚险些亲吻的事后,再跟裴二单独相处,他总觉得不自然。
可眼下,直觉又让他认为,也不该什么都不说。
终于,他咬了咬牙,转头看向裴二,语气尽量平常道:“你到了长城外,要注意安全。”
裴二闻言一怔,眼底随即浮现温柔。
忽然,他猝不及防拥住李禅秀,在对方错愕的神情中,轻轻点头,哑声说:“你要和那些病人接触,也记得注意安全。”
然后不等李禅秀反应过来,他就已松开手臂,后退一步,笑着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