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玉猛然抬起头,就看到达鲁和阿如娅抬着扁担站在路边。
他惊喜过望,连脚凳都没踩就跳下去,跑到二人面前,“你们……你们……”
达鲁和阿如娅刚准备跪下行礼,林羡玉就将他们扶起来,“不用行礼,见我不用磕头。”
他颤声说:“真是抱歉,我没有帮到你们,我……我连累了你们。”
“这有什么的?”
林羡玉惊讶地望向阿如娅,阿如娅笑着说:“王妃娘娘,我们虽然过得苦,但我们心里有杆秤,谁把我们当人,谁不把我们当人,我们心里清清楚楚。您想帮我们,虽然没帮上忙,但是我们都很感激您,官榷停了没关系,我们就自己养貂自己吃,这日子怎么着都能过下去。”
她还是那副爽朗样子,达鲁在一旁憨笑。
林羡玉又想哭了,极力忍住,他把阿如娅和达鲁带到正在搭建榷场的地方,指着那一排白色毡帐,说:“我为你们开一个榷场,怎么样?”
这话直接把阿如娅和达鲁听愣了。
“府令不是说了吗?这里不归绛州管,也不归斡楚管,那就是没人能管,不是吗?”
达鲁嘴唇翕动,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罚不了阿古木,那也就罚不了我。我也可以开设榷场,供两地百姓自由交易,不管是北境的布帛蜜蜡,还是斡楚的貂鼠驼羊,大小生意都可以在这里占一席摊位。我这里,无论大小商贩每年只需要交五文钱的入场金,供榷场的维护和看守费用。这里的监官由商贩轮流担任,负责榷场里的捕盗和纠察,查出一个问题,可领十文钱的赏金。你们觉得怎么样?”
阿如娅和达鲁都听呆了,“每年只需五文钱?”
“是。”
“就算您不在这儿了,这个榷场还会一直在?”
“是,榷场会一直在。”
达鲁眼含热泪,握住了阿如娅的手,两人齐齐跪了下来,林羡玉立即蹲下,扶起他们的肩膀,对他们说:“达鲁,阿如娅,以后你们在我面前永远都不用磕头,因为如果没有你们,我不会做出这个决定,我该感谢你们。”
他无奈地垂下眸子:“而且……这个榷场能不能开起来还说不一定呢,毕竟他们都不相信我。”
阿如娅说:“王妃娘娘,您别丧气,他们不是不信您,是不信官府,但是您和官府里那些人不一样,日子一长,他们都会知道的。”
林羡玉用力点了点头。
很快,纳雷过来汇报:“殿下,毡帐都已经搭好了。”
林羡玉领着阿如娅和达鲁进去参观。
阿如娅说:“这儿真宽敞,太阳光正好射进来,全都亮堂堂的。”
她对林羡玉说:“王妃娘娘,我们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卖貂肉了。”
林羡玉感动到鼻酸,但还是考虑到严峻的现实,叹气道:“不会有人来买的。”
达鲁跟着叹了口气。
林羡玉料想的没错,没有人来。
即使从官榷悻悻而归的商贩们排着队经过林羡玉榷场的门口,都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达鲁高声喊着乡民的名字,那些人也只是匆忙别过脸去,生怕和怀陵王妃沾上关系。
林羡玉和阿南坐在一起,心愈发的沉。
阿如娅的脸上却始终挂着笑,见阿南给林羡玉端上午膳,便从自己的布兜里拿出她和达鲁的干粮,是烘烤后的盐渍貂肉。
“王妃娘娘,您要不要尝一尝?”
达鲁连忙说:“怎么能给王妃娘娘吃这样的东西,快收回去!”
林羡玉却说:“我尝尝。”
他和阿南各拿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好吃啊!”
酥脆咸香,满口留香。
林羡玉说:“阿如娅,这是怎么做的?比牛羊肉还好吃!”
阿如娅没想到林羡玉这样喜欢,有些受宠若惊,说:“就是用盐水煮熟之后,再放到草堆里烘烤,烤上半夜,就这样嘎嘣脆了!”
阿南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卖烤貂肉干呢?一定比生貂肉好卖。”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林羡玉笑着说:“阿南,你怎么想到的?你太聪明了!”
阿南的脸瞬间涨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揪了揪手指头。
阿如娅受到启发,说今晚就回家烤。
她笑着说:“看来我今晚是睡不成觉了,达鲁要不高兴呢。”
纳雷跟着笑了笑。
林羡玉不懂他们在笑什么,好奇地问:“为什么达鲁要不高兴?”
“因为我们今年想生个娃。”
达鲁连忙斥责阿如娅口无遮拦,可林羡玉还是听不懂:“这个和达鲁不高兴有什么关系?”
众人忍着笑,都不知如何解释。
林羡玉忙问纳雷,纳雷戏谑道:“殿下,要不您今晚回去问问王爷?”
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林羡玉急得团团转,直到晚上,赫连洲忙完军务躺到床上了,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趴到赫连洲身上,问:“你知道达鲁为什么要不高兴吗?”
赫连洲没理他。
林羡玉又要往他怀里挤,挤得自己的寝衣系带都快松开了,露出一片皮肤。
赫连洲的目光落下来,眸色渐沉,就在林羡玉还浑然不觉危险,黏黏糊糊地缠上来,两条腿都要往他的两腿之间挤时,赫连洲忽然一把捞过林羡玉的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声音微哑着说:“林羡玉,闭嘴。”
林羡玉忽然反应过来,达鲁为什么要不高兴了。
因为赫连洲此刻也不太高兴。
第33章
林羡玉一直知道赫连洲臂力过人, 但因为赫连洲从不对他动粗,以至于他早就忘了赫连洲是令祁国军队闻风丧胆的“活阎罗”。
他在赫连洲怀里撒娇任性惯了,直到此刻, 酥油灯火光微晃,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和赫连洲同床共枕是有危险的。
因为赫连洲是一个有正常欲求的男人。
赫连洲只是用一只手箍着他的腰, 他便连动一下胳膊都是奢望,只能故作镇定地屏住呼吸, 怯怯地望向别处。因为紧张, 他没忍住咽了一下口水, 喉结不自觉地滑动, 而赫连洲的目光刚好落在他的喉结上,随之向下。这目光像是带有温度, 几乎要把林羡玉灼伤了。
林羡玉没办法再装傻,只能小声开口:“你……你干嘛啊?”
“应该是我问你,”赫连洲的目光如墨漆般浓稠, 望着林羡玉慌乱的眸子,哑着声问:“你想干嘛?”
“我只是……想睡觉。”
“睡觉一定要在我怀里睡吗?腿要搭在我的腿上吗?你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睡觉的?”
林羡玉噎住,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使是最常用的借口“我害怕一个人睡”,在此刻也没有用处了。
确实太亲昵了。
王府里已有端倪,来绛州之后更甚。
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以后不粘着你了。”林羡玉委屈地瘪了瘪嘴, 正准备从赫连洲的禁锢中逃出来,余光却无意间扫过赫连洲的领口, 发现了异样。
赫连洲的肩头缠了白色纱布。
“这是怎么回事?”
林羡玉愣了愣,也顾不上赫连洲看他的眼神有多不清明, 立即伸手去抓赫连洲的领口,怎料赫连洲比他的动作更快, 直接起身避开。林羡玉也不遑多让,使出了十九年里最敏捷的一次动作,他用两只手勾住了赫连洲的脖颈,跟着赫连洲一同起身。
赫连洲刚坐在床边,他便把两腿分开,跨坐在赫连洲的腿上。
明明须臾前才说过“不再粘着”,现在又如狗皮膏药一般粘在赫连洲的身上,他也丝毫不见羞意,坐得稳稳当当。
“你的肩膀受伤了吗?你给我看看,”林羡玉心中焦急不已,伸手拨开了赫连洲的领口,果然如他所猜想的,赫连洲的肩头处斜缠了一圈纱布。那纱布看着很新,似乎是这两天刚缠上去的,正中央还隐隐有血渗出。
“又没打仗,你……你为什么会受伤?”
“不是伤。”赫连洲脸色微沉,重新理好衣襟,作势要将林羡玉推下身去。
“你不要瞒着我!”
林羡玉全然慌了,赫连洲在他心里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勇善战刀枪不入。
赫连洲怎么会受伤呢?
还没等赫连洲回答,风从门帐的缝隙里吹进来,吹动了酥油灯的光亮,营帐里暗了一瞬,林羡玉倏然想起怀陵王府里的禁室。
那日他闯进禁室时,赫连洲正拿刀刺着肩膀……难道是同样的原因?
赫连洲的身体是滚烫的,脸颊透着红,坚毅又冷淡的脸庞上无端多了几分脆弱。
林羡玉还是像上次那样,靠近了,用额头去试探赫连洲的额温。
“你发热了,我去喊军医。”
林羡玉刚要下去,又被赫连洲搂住了腰。
林羡玉整个身子都踉跄往前扑,和赫连洲贴了个严丝合缝,他感觉到了赫连洲身体的变化,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胯骨上,叫他浑身都不自在,只想着挪动身体,可这似乎更是火上浇油。他完全慌了,眼里的亮光瞬间变成闪烁的泪珠,有些无措地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不敢面对。想抱怨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小小地哼唧了一声。
就在这时,赫连洲开口了,“大夫治不了。”
“为什么?”林羡玉回过神来。
“陈年旧疾。”
“总有高明的大夫,服药不行就做针灸,祁国有位老神医,一眼断病,厉害得很——”
赫连洲只能坦露:“是中毒。”
林羡玉呆住。
“一种不致命却让人饱受热油烹烤之苦的毒,”赫连洲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玉儿,我最近不太舒服,这几天你就一个人睡吧。”
林羡玉不假思索,紧紧抱住赫连洲,不让他走:“你又要一个人苦熬吗?”
赫连洲心想:不苦熬,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