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很是意外。
“圣上想要的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替死鬼,是真相,殿下必须为北境查出真相,让有罪者伏诛,否则,北境的十万铁骑会跨过苍门关,为满将军讨回公道。”
陆启身形微晃,连忙说:“是。”
林羡玉临走前又说:“殿下,烦请你问嘉屏一句,躲躲藏藏的滋味不比和亲远嫁好受吧?”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参加了宴会。
贵妃并未出现。
林羡玉不喜欢这些场合,浅坐半晌便起身离开,马车缓缓驶回侯府。
林羡玉撩开帷帘,一抬眼就看见乌力罕骑着高头大马,护在马车一侧,他眉头紧皱,时刻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乌力罕。”
林羡玉忽然喊他。
乌力罕低头看去。
“赫连洲在信中问我,乌力罕在南方是否适应,是否有水土不服的症状?”
乌力罕怔忪了片刻,旋即翘起嘴角,又察觉到林羡玉的视线,强行把嘴角压了下去,闷声说:“微臣还算适应,请大人转告皇上不必担心,保重龙体要紧。”
林羡玉趴在窗边,哼笑了一声。
“大人笑什么?”
“你一开始是真的讨人厌,我都要被你气死了,”林羡玉说,“你应该庆幸我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凡我有一点坏心肠,早就离间你和赫连洲了,还会让你当上骠骑将军?”
乌力罕哑然。
林羡玉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乌力罕看了一眼林羡玉,垂眸不语,半晌后突然开口:“微臣会尽全力保护大人的,等这里的事情一结束,微臣就护送大人回北境,早日见到皇上。”
林羡玉略微惊讶,笑着放下帷帘。
回到侯府,林守言和范文瑛立即迎了上来,他们担心林羡玉一个人进宫会有危险,从早上一直担心到晚上,坐立难安食不下咽,直到听见门房传报“殿下的马车回来了”,他们悬着的心才落地,急急忙忙走了出来。
林羡玉一下马车就朝他们笑,“爹爹,娘亲,都让你们不要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
范文瑛抹泪道:“这一天天的,不是凶杀案就是皇位之争,玉儿,娘亲知道你长大了,可这些事……实在太复杂了。”
“是很复杂,我尽力为之。”
林羡玉抱住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娘亲不要担心,我现在是北境的皇后,没有人敢动我的,要小心的是你们,你们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出府,以免落入太子和瑄王之手。”
林守言和范文瑛连忙点头,长辈的姿态少了些,转而变成听从:“知道,知道。”
兰殊正好走过来,林羡玉告诉他:“兰先生,我今天发挥得很好,太子的每句话都在我们意料之中。”
兰殊笑道:“大人越来越厉害了。”
林羡玉说自己有些累,独自回屋了,阿南捧着铜盆过去时,林羡玉正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看月亮,阿南也跟着抬起头。
他没觉得今晚的月亮有什么特别。
林羡玉晃动秋千,忽然问:“阿南,你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吗?”
阿南摇头。
林羡玉垂眸道:“他在月亮上,在心里,在梦中,就是不在我身边。”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
林羡玉眨了眨眼,那个人的高大身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穿着那身绣金的玄色锦袍,朝他走过来,走到秋千前,俯身摸他的脸。
“玉儿,辛苦了。”
林羡玉怔怔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腰。
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坚实胸膛。
赫连洲稍一用力,就将林羡玉抱了起来,林羡玉伏在他的肩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说着那些化险为夷的时刻。
“其实今天很惊险,万一我和兰先生预估错误,万一太子有别的企图,那我今天说的话,有可能直接挑起北祁的战争。我其实很害怕,很害怕,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代表的是你,是北境,我还要保护我的爹娘,保护满将军……”
赫连洲抱着林羡玉了进屋子,径直走到床边,将他放下,柔声说:“玉儿已经做得很好了,只要再耐心一点,不要着急。”
林羡玉委屈地伸出手,“还要抱。”
赫连洲解开腰间玉带,笑着俯下身来,林羡玉想要抱住他的肩膀,明明很用力,却抱了个空。
他从梦中惊醒。
榻侧空空,信纸和荷包散落在枕边。
林羡玉把脸贴在上面,轻声说:“知道了,我会很耐心的,我等你来陪我玩秋千。”
第74章
林羡玉这些日子睡得不太安稳, 总没法像以前那样懒洋洋地睡到日上三竿,窗外一有鸟鸣啾啾,他便从梦中醒来。
也不赖床了, 靠着小荷包发一会儿呆, 便下床洗漱更衣。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探子的密报如雪片般飞进侯府。
自从林羡玉面见过太子陆启之后,皇宫之中似有震荡, 陆瑄曾在一天之内四进四出广明殿,林羡玉不知道具体何事, 但他相信:太子已经准备对陆瑄下手了。
陆瑄来侯府登门拜访, 林羡玉称病, 闭门不出,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坐在院中,望向天边墨云。
京城有山雨欲来之势。
与此同时, 远在北境的赫连洲正式颁布了劝农令,表示要向祁国学习,特意任命祁国人为劝农署的督察官, 专门负责劝引北境百姓开垦田土,禁止毁农田造牧场, 对开垦良田者发放奖励。
赫连洲也以身作则,在宫中开辟田地,亲自播种浇灌。此外, 他又将每年修缮宫殿的几百万开支全部免去,衣食住行都降低到同普通人家一样的水准。
他还准备治理苍门关一带的荒漠, 在二月中旬昭告天下,将利用荒漠的地形规划城郭, 建造长达十五公里的灌溉渠道,引莫阳山的雪水流入城郭, 再通过细小分支,灌溉田野,供百姓使用。为此,朝廷拨款一百万两,要求在六年内完工。
届时苍门关将不再是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南方的商队也不再因为惧怕在荒漠中迷路而绕行北境。
赫连洲新增了关隘口、降低了关税,按照林羡玉之前的规划,在苍门郡向北二十里处建立官方榷场,联通四方驿道。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祁国商队奔赴北境,他们带来了茶叶、瓷器、蔬果种子,甚至还有祁国街头盛行的话本诗册……三月初,一个讲述官家小姐与书生在梦中相爱的话本在北境掀起轩然大波,百姓们看得如痴如醉,风靡一时。
边境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消息传到京城时,宫中瞬间慌了神。
林羡玉再一次找到太子,还召来谵王、瑄王,问满鹘之事如何解决。
陆谵在一旁低头沉默,陆瑄则坐立难安,余光一直瞥向两侧,但乌力罕始终站在林羡玉身后,陆瑄没有下手的机会。
林羡玉神色泰然,望向陆瑄:“殿下,北境绝不会让满鹘将军白白惨死。”
陆瑄眸色一颤,连忙道:“是,这是必然,满鹘将军不远万里护送谵王殿下回京,却被人恩将仇报,实在可惜。”
他还是想陷害陆谵。
太子缓缓开口:“三弟拿不出任何证据,就给七弟定了罪,这不免让人怀疑。”
陆瑄脸色极差。
一场会面闹得不欢而散,林羡玉走下台阶时,被陆谵叫住。
“娘娘。”
林羡玉回过头:“北境宫廷里的人都叫我林大人,殿下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当年的懵懂青涩。
判若两人。
“大人,”陆谵这段时间心力交瘁,竟长出了几根白发,他说:“满将军绝非我所杀,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林羡玉自然明白,但他并不表态。
“您此番前来,到底是为了给满将军报仇,还是为了搅乱宫闱,看着我们兄弟相残,最后让北境那位坐收渔翁之利?”
林羡玉不解道:“殿下,满鹘将军死于祁国的鸩毒,这难道不是事实?”
陆谵难以置信:“你要为一个北境的将军,颠覆整个王朝?”
陆谵怔怔地望着林羡玉,悲哀道:“你现在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羡玉了,你实在太像赫连洲,说话时的语气动作都和他如出一辙,你们……还真是夫妻!”
林羡玉眉梢微挑,竟笑了,“殿下,你是我回京三月以来,第一个承认我是林羡玉的人,你的兄长们还自欺欺人地喊我嘉屏公主呢。”
陆谵理亏,垂眸不语。
“我不过是想让有罪者伏诛,至于因此牵动朝局,那就与我无关了。”
陆谵冷笑,“与你无关……”
“扶京哥哥,你与其在这里诘问我,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应对瑄王,他看起来似乎坐不住了。你当初说赫连洲为了上位手刃兄长,这次你也落入相同的境地,我倒要看一看,你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陆谵身形猛晃,脸色瞬间煞白。
林羡玉转过身来,带着乌力罕一步步走下台阶,长扬而去。
陆谵握紧拳头,狠狠砸向石栏,侍从忙拦住他:“殿下切勿自伤!”
“我……我不能看着京城乱起来,我宁愿不争那皇位,”陆谵看着手背上的鲜血,强撑着精神,说:“现在出宫,去瑄王府。”
他到时,瑄王府如临大敌。
陆谵说:“兄长,我没带任何兵马,也没带任何武器,孤身一人前来,只为请求兄长为祁国考虑,为陆家王朝考虑。”
陆瑄这才走出来。
陆谵说:“兄长,听我一言,你我之间千万不要相互倾轧,斗到最后,只会给敌人可乘之机,我发誓,绝不与兄长相争,我将永远放弃争夺皇位。”
陆瑄愣住,“你——”
“眼下最要紧之事,是一致对外。赫连洲正大举推动通商,我们必须关闭隘口,禁止百姓与北境通商通婚,将林羡玉及北境的军马逐出祁国。我了解赫连洲,他不是好战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开战,更何况,他也不想林羡玉变成祁国的罪人,是不是?”
二人商议到夜深,最后决定:三月初九,他们一同带兵强攻恭远侯府,以恭远侯夫妇威胁林羡玉退出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