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徐大庆凄厉的呼救声在雨中回荡着,喊到最后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像个老人,已经痛得几乎没有了力气。
地上的血如鬼魅的小蛇般流进地砖里,张牙舞爪地向四周扩散。
从华利落地砍下他半个手掌,不急不躁地继续问:“你那天看到的东西去哪里了?”
徐大庆双目上翻,两腿不住地在地上乱踢,嘴里呛出的血终于咕噜咕噜有了声响,看上去似乎在说些什么。
从华俯身,低了耳朵:“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鬼……鬼见愁……”
言罢,从华低声道了句谢,转身对侍从:“把他抬去医治吧。”
一个侍从胆战心惊:“公、公子,人已经这样了,恐怕活不了多久,若是这消息散播出去,恐怕会对您不利。”
从华冷眼瞥过去,轻蔑笑了声:“他是救百花疫的功臣,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回来。听懂了?”
一众侍从立刻低下了头,不敢言语,立刻抬着半死不活的徐大庆出了门。
顷刻后,从华擦净匕首上的污血,道:“八宝,你跟我去一趟鬼见愁。”
八宝站在原地没动。
从华望过去,笑了一下:“怕了?”
说着,他轻轻掸了两下身上的血,独自一人向门外迈去:“那你回朝天阙帮我把水烧开,我稍后就回去。”
八宝连忙跟上去,清俊的脸上露出焦急:“我不是怕公子。我是怕万一那人死了,结成怨气缠上公子。”
从华看着他追上来,淡淡道:“一介草夫而已。”
“那、那——”
听着声音走得远些了,卫江二人才从草垛里显出身来。
江有信一轱辘滚出来,第一句话就是:“妈的。从家的尽养疯子。”
他记得在肖月的小本本上看过,这从家的从华,今年比他还小了五岁,和肖月差不多大,估摸今年也才到了及冠之年。可刚才他手起刀落的狠戾,丝毫不像是个刚刚及冠的俊年郎,与其说他是大家族里走出来的贵公子,倒不如说是地牢里逃窜出的杀人魔更合适。
他正要劝卫玄序回去,一转头,发现卫玄序又要夯吃夯吃地跟上去。
江有信连忙拉住:“玄序,你这次一定得听我说。刚才屋里什么模样你也看见了,哪有人把人砍的半死之后又要去救人的?一会儿说是功臣,一会儿又骂人家是草夫,他们从家人小脑瓜里不知道天天在想什么,太危险了!你先跟我回去,百花疫的事情咱们从长计议,好吗我的玄序亲祖宗?”
他又车轱辘说了许多话,最后眼看着从华的气息将要消失,卫玄序丢了句“你先回去吧”立刻就走了。
江有信没拉住,欲哭无泪地猛扯了自己耳边的小发辫。
死吧死吧!都一起死吧!
而后脚底一动,喊:“玄序!你等等我!”-
江有信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卫玄序飞来了鬼见愁。
他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听人说,这里原本只是一片树林,不知道因为什么树木长得格外高大,数百丈高的参天大树密密麻麻地连接在一片,遮天蔽日,把树底下遮得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因此叫鬼见愁。
周围阴森森的一片,还有什么动物在黑夜里叫,叫得江有信心里一惊一跳的。
转头,卫玄序已经走出去了老远。
这个祖宗,又单独行动!
他皱起眉头,本着自封的“我是大哥有责任保护你们”的一腔热血刷刷两步跟了上去,刚要开口念叨两句,被卫玄序一抬手堵住了。
他看见卫玄序灭了手中的真气。两人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紧接着,远处地光亮格外明显,几道身影在树影中站着,在这漆黑的密林里显得格外诡异。
远处那几个人嘀嘀咕咕好像在说什么,太远了,没听清。
紧接着,江有信幻化出一丝灵识贴上去,三个惨白的人脸骤然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的手下意识一抖。
那不是鬼,但却比鬼恐怖得多。
站在从华和八宝对面的人是从砚明。
他浑身是血,对着刚赶来的二人高声呵斥。
良久,他神色阴冷,问:“看见什么了?”
从华低垂下眉眼,答:“什么也没看见。鬼见愁一片漆黑,唯有夜鸟啼鸣。”
“那我呢?”
“家主在金麟台彻夜议事,不曾来过鬼见愁。”
◇ 第87章 这是我房间
肖兰时睡眠一向很浅,但昨夜睡得格外舒服,一般都巳时起的他今天睡饱了一大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在满庭芳闲来无事地到处逛。
听卫玄序说这百花疫极其难治愈,尤其是身上发病留下的花纹,更是难以消除,可他才过了一天多,不仅疫病全褪了,甚至连痕迹也没留下,反而感觉身体比之前强健了不少。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好奇怪。
天色还蒙蒙亮,人都睡着,好不无聊。
于是他就一个人扒拉着小手指头,靠在栏杆上托腮看雨,雨水先是打在屋檐上,而后从檐边聚成一小股流下来,不知看了多久。
忽然,江有信从楼下走上来:“肖月?大早上站在这干嘛呢?不像你啊。”
肖兰时一转头,心里惊了一跳。
江有信眼下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像是虚脱,看上去一夜没怎么睡。
“有人晚上追着你跑?”
江有信慢悠悠地登上最后两节楼梯,自从昨天跟着卫玄序去过鬼见愁之后,回来他整夜翻来覆去几乎就没怎么睡好,今早寅时刚刚要合上眼,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公鸡又开始歇斯底里地打鸣,气得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去赶,结果三下两追,最后身子跑热了,困意也全散了,但那疲惫的劲儿还没过,走路都好像打着飘。
所有的事汇聚成一句话,咬牙说:“水土不服。”
肖兰时狐疑:“哈?昨天你怎么就睡到日上三竿?”
“今天不服昨天服。”
肖兰时不信,还想问,江有信话题一转:“玄序呢?”
肖兰时用脑袋指了指旁边的屋子:“里面。”
“没醒?”
“你去敲敲?”
江有信拳头攥得邦邦紧,明明都是一起去的!你怎么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又一想,叹了口气:“算了。”转头要走。
肖兰时连忙叫住他:“哎,等会一起吃朝食吗,有信——”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昨天卫玄序那边莫名其妙不高兴的脸,话锋一转,“——江公子——”又想到突然这么叫实在太显得生分,硬生生在后面加了个亲称。最后变成:
“——江公子哥?”
江有信转过身来:?
“你昨天也没睡好?”
肖兰时笑得一脸灿烂:“一起?”
闻言,江有信停下了脚步:“倒也不是不行。”说着,从善如流地勾起肖兰时的脖子,吆喝着,“走,玄序还没醒,哥哥带你先去吃。”
“不等他?”
江有信坚定:“等他干什么?”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身后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突然推开。
肖兰时和江有信猛地一惊。
只见卫玄序衣带整齐地站在门前,脸色莫名好像有点火气:“晨安。诸位。”
江有信看不出来,热络地张开双臂迎上去:“安安。玄序。”
肖兰时急忙想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砰。
卫玄序的手先一步拍打在江有信的胸口,显然是用了力道:“安。”
江有信毫无防备地吃下一掌,脚下向后退了数步,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卫玄序:“玄序?你打我?”
卫玄序似乎很是无辜:“哦?我替江公子看看。”说着,上来立刻就按住江有信的肩膀,硬生生在他的软铠上留下了道指痕。
两人明明差不多高,甚至江有信因为天天在云州军营里呆着,身材还要壮硕许多,可是每当面对卫玄序的时候,不自觉地气势就弱了一头。
连忙:“行行行。你赶紧带着「你的」徒弟,去吃「你们的」饭吧,我一个外人,就不打扰「你们」了。”
站在旁边的肖兰时:?
这话怎么越听越怪?
卫玄序一个“好”字刚要脱口而出,肖兰时抢先一步:“别啊,我们好不容易在元京见一面,吃顿饭又怎么了?”
江有信立刻瞪过去:“嘶。”
肖兰时意识不到,继续:“一起一起。”
江有信眉头紧凝:你小子装傻是吧?
肖兰时接收到他眼神的信号,但却没完全接收:啊?
江有信两眼一黑。
去大街上骗人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傻白甜啊!
立刻又说:“不了,现在有点饱了。”语罢,头一偏,对着卫玄序说,“那个玄序啊,今天各城的人马估计都应该到齐了,你要是想送礼记得跟我商量一下啊,我云州向你萧关看齐。”
“知道了。”
说完,江有信就蹬蹬蹬下了楼梯,一脑袋扎进雨里。
一听这话,肖兰时激动得两眼放光:“谁来?还有谁来?”模样像个成天关在笼子里没见过什么人的小猴。
卫玄序闷闷答:“六城都有。”
“我去康康。”说着就要往楼梯下跑。
“肖月!”卫玄序立刻拉住,眉间有些不快,“先吃饭。”
“喔喔。”肖兰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从怀里掏出个小罐子,一枚红色的回元丹躺在他的掌心。
刚要吞,卫玄序的手忽然盖在上面:“我说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