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兰时笑道:“就是因为他们有禁酒令,这孙子不知道多少天没碰荤腥了,他本来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这就相当于让一个瘾君子憋了这么多天。”他敲敲手里的酒坛,“我这杜康美人,他能忍得住?”
小德子连忙点头:“喔喔!”
“快去吧。”
小德子应了,腿脚麻利地抱着酒坛子走了。
过了不出半个时辰,果然如肖兰时所料,小德子高高兴兴地跑回来:“公子!成啦!”
肖兰时敲桌的指头停住,问:“孙子倒了?”
“找不着北。”
闻言,肖兰时立刻起身。
小德子:“肖月公子!你还要干嘛去?”
直到肖兰时站在从志明旁边开始扒他衣服,小德子的眼里才露出恐慌:“你、你不会真是个断袖吧?”
从志明喝得烂醉如泥,肖兰时一边忙着哼哧哼哧用力扒,一边:“哈?”
“他们有人说你勾引公子。”
肖兰时没心思理他,顺嘴一说:“谁勾引谁啊?”
转而:“快,你把他腰间那个铁纽扣给我解开。”
“喔喔。”小德子不明所以,可还是乖乖照做了。啪嗒一声,纽扣开了,小德子凑出个脑袋,问:“做啥也?”
此时,肖兰时一把扯起从志明的重盔甲,套在自己肩上。这甲沉得很,玄铁片随着肖兰时的动作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响。
紧接着,他抬了从志明的翎毛头盔,戴在自己头上。
手再落下时,那甲盔下面赫然是从志明的脸。
小德子惊了一跳:“你、你。”
顶着从志明的脸,肖兰时不以为意:“怎么?易容术没见过么?你以为我想穿他的脏衣服?要不是满庭芳连根毛都飞不出去,我至于套上这一身酒气?”
忽然,小德子的眼底对卫玄序泛滥出极大的同情。
他是刚进不羡仙没多久,之前总是听说肖月是个能把不羡仙上下闹得鸡飞狗跳的小霸王,原先他不信,可如今只来元京这一趟,他的那些阴谋诡计,一桩桩一件件地都落在小德子的眼里。
就连他一个外人天天看着,都难受,更别说在家里,卫玄序还得天天对着这么个小徒弟的脸了。
于是他叹息一声:“卫公子命苦啊。”
肖兰时正很是得意地揪着自己头盔上那两根又长又华丽的翎毛。忽然:?
“你小子胡说什么?他有我他超甜!”-
于是肖兰时就这么顶着从志明的脸、从志明的盔,大摇大摆地从满庭芳正门门口溜了出去。除了因为铠甲太重,在下门口台阶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之外,其他的一切顺利。
未几,肖兰时就披着从志明的皮走到了药房。
如今天色已经晚了,周围其他的铺子都纷纷关了门,只有黄先生那件古朴的药房门口还亮着灯。
肖兰时一踏进去,一抬眼:咦?
前两天被赶走的那个世家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此刻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穿得朴素板正,精气神也好了许多。
一见到肖兰时,他立刻从柜台里迎出来:“这位贵客,要点什么?”
礼貌得像是换了个人。
肖兰时抬抬眼皮:“我找黄先生。”
伙计立刻点头:“好嘞。我立马去里面给您通报。”
说着,就立刻颠着小碎步往后堂走。
几息后,先是响起来一阵锅碗瓢盆砸在一起的声响,然后是黄先生的怒骂,再然后是那个伙计抱头乱窜出来,后面跟着岣嵝的黄先生抬着拐杖追着他骂。
“滚!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那个伙计两眼委屈:“你以为老子想伺候你?!不就是撒了一点药沫,老子家里有的是钱,赔给你就是了!”
黄先生的拐杖没放下:“滚!滚出去!”
伙计委屈巴巴地把袖子往眼睛上一抹,敢怒不敢言地摔门走了。
肖兰时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试探道:“黄、黄先生好?”
黄先生昏黄的眼珠刮了他一刀,那种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被他看穿的感觉,又骤然升到肖兰时的心底。
他双手交叠放在拐杖把手上,问:“怎么又来了?”
肖兰时心里一惊,要知道,他为了躲卫玄序抓他逃课,可是把脸上的易容术练得精明得不能再精,而黄先生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已知他底下的皮囊,顿时让肖兰时心里更加生了些谨慎。
是呢,他又忘了,能在元京这个地方站得住脚,哪有一个闲人?更别说这眼前的黄先生,是在从志明那样咬钢啃铁的怪物里混得风生水起的。
肖兰时脸上的笑始终挂着:“来向先生讨些药。”
黄先生咂咂嘴:“什么药?”
“解百花疫之症的。”
黄先生微抬了抬半阖的眼皮:“怎么找到我这来了?”
肖兰时心下思虑,总不能说是金麟台给满庭芳供药吧,于是扯谎:“黄先生丹药妙手——”
忽然,黄先生极不耐烦地打断他:“五城里来的公子死了谁?”
肖兰时背后一悚。
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了满庭芳的事?
黄先生像是看穿了肖兰时所想,抬手点了点腰上金麟台的牌子:“我是管元京发药的,金麟台早就上我这点了号,全元京连街边狗都要喂药,但就是不让一粒药沫飘进满庭芳。”
说着,他从柜台里提溜出一提药袋,像是早就预料到肖兰时的到来一样。
黄先生把药搁在柜台上,刀一般锋利的目光只戳进肖兰时的眼底:“还不明白么?把你们这些崽子叫到元京来,根本就是不是共同商量百花疫。他逼你们去雨里抓鬼,却不给你们任何防疫的器物,就是为了一件事。”
黄先生停了片刻,而后一字一顿地念:“——就是要用你们这些崽子做人质,换你们背后各督守的命啊。”轰!
一道惊雷应声在天上炸开,肖兰时的心忽然像是被一只铁手骤然捏紧。望着黄先生平静的眼睛,他忽然感觉到竟有些呼吸急促。
“若我没有记错,黄先生该算是金麟台的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秘辛?”
黄先生继而道:“我是元京最大的医官,为了治人命,我一面制丹,一面去追溯百花疫的来源,一直都找不到任何线索。直到卫家那孩子把永定河封了,元京才终于不再有新的地区大面积感染。他给了我时间制药,如今我寻到另外一种温和的草药,已经在病患身上初见了成效。就是这个。”
说着,黄先生把药袋往肖兰时跟前推了推,音调起了波澜:“他在元京彻底沦陷前送来了一条冰封的河,我代表元京八十万性命,该向他道一声谢。”
默了两息,肖兰时想起卫玄序桌案上的那些透明罐子,那些东西都是卫玄序在元京各处搜集来的。
忽然,肖兰时回忆起一直摆放在其中的一个小瓶子,里面放着他吃了一半的绿豆糕。
脑海中丝丝缕缕的线立刻串联在了一起,肖兰时下意识脱口而出:“是那绿豆糕!我染疫前,那绿豆糕曾跌入百姓的水缸里,我不忍心,又把它捞起来吃。那绿豆糕有问题就代表永定河水里有问题,永定河水有问题那就代表心缇咒出了问题,心缇咒被毁,那也就是说——”
忽然,肖兰时忽然默了声,他与黄先生四目相对,两人对这无声的沉默都心知肚明。
——金麟台已经撑不起六城的天了。
肖兰时立刻想到从华曾经说过,庇护元京乃至天下的心缇咒,是数十年前几个功力高强的前辈,以肉身作阵,才从此设下。
而如今心缇咒被毁,金麟台为掩盖这个秘密,因此故意设计,以共商百合时疫为由,诱骗各城督守之亲来到元京,用来做人质,逼迫他们在自身危情下向各督守写陈情书,要挟各督守前来用性命补阵。
想到这,肖兰时心里顿生一阵暗恨。
卫玄序在哪天晚上对他说,要把一切都告诉他,想来他在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的串联,而自己当时居然懵懵地没张口问!
“可恶,我就光知道亲嘴!”肖兰时脱口而出。
一个极其严肃的氛围里突然钻出来这话,黄先生也被忽然惊得一愣:“你说你怎么?”
肖兰时立刻摆手:“没没没,这是题外话。”
紧接着,他又忽然问:“心缇咒是如何被破坏的?”
黄先生淡淡道:“这就不是我知道的事了。”
继而,肖兰时猛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天在模模糊糊之中,卫玄序似乎说过,他手里有从砚明想要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什么?会和心缇咒的破坏有关吗?
同样,在肖兰时身上发生的一系列怪异的事情,似乎在冥冥之中也连成了一条线。
他先是遇上了吃人肉的吴言,而后身体发生了极其怪异的变化,这变化让他一方面变得失控,同时他体内的真气也在几何倍地增强。
——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是否也会和心缇咒的破坏有关?
所有杂乱的事情想到这里似乎都变得清晰,肖兰时在心里莫名地感觉,或许只需要某些蛛丝马迹的线索,所有的真相便会水落石出。
于是他把目光锁定在黄先生给他的丹药上。
问:“黄先生,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你给我的丹药到底是什么了么?”
可没想到,黄先生却突然沉了脸:“这不是你现在应该知道的。等你哪日平步青云,我再与你说。”
这话像鼓锤一样敲在肖兰时的心间,他还想问。
黄先生先他一步说话:“我是为了你好。知道这件事的,不是死了,就是下落无名,几十年来坟茔连山黄纸漫天,你想躺棺材,我不拦你,但你现在根本没什么能耐,没得比鸿毛还要轻。”
说着,他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行了,话就问到着吧小子。我再提醒你一句,一旦选好了路,到死都回不了头。”
黄先生指着肖兰时盔下露出的一截咬金匕首鞘:“咬金能剖人心断人喉,也能反过来残你的筋碎你的骨,你既已做了选择,从今以后的路你要如履薄冰地走,一念之差,翻云覆雨间云泥之别,小毛孩子,血和泪往肚皮里咽的时候,你千万要给我挺住了,老不死的我在这里等着看你的火烧红元京的天。”
语罢,黄先生就拄着拐杖转身退回了后堂。
肖兰时站在原地默了默,低垂的眸子里潋滟微闪,良久,他勾了柜台上的药,郑重对着黄先生远去的方向道了声谢。
◇ 第110章 大小姐脾气
再回到满庭芳,肖兰时麻溜地把从志明的盔甲还给他,然后再马不停蹄地把先生给的药悄悄煎了。本来想拿去送给金温纯,让他去煎的,可他今天受了伤自己还下不来床呢,于是肖月转而便自己代劳了。
肖兰时端着药罐,送到北院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一片,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黑漆漆的像是全都死了。
想着,肖兰时心里冷哼一声。
金家的仆役们真是凉薄,领着比别家不知高了几倍的例银,如今自家公子染了病遭了难,竟然只顾着自己安生,断然不顾忌公子是死是活。
他走到金雀的庭院,果然如他所料,屋子外面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往前看,金雀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想来是还没睡。
于是肖兰时上前,礼貌地敲了两下。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