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从他的脑后垂下来,薄唇分外地红。他弯着腰,盯着肖兰时一直笑,笑得几乎喘不开气。
肖兰时皱眉痛苦地望着他:“你才是妖怪,卫曦。”
紧接着,卫玄序从怀里掏出一只玉色的瓶子,往手心里倾倒出两粒红色的药丸。
肖兰时认出那是回元丹。
卫玄序随手将回元丹扔在地上:“以后每月来找我一次,我给你解药。”
吧嗒两声,红色的药丸滚落到肖兰时的脚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立刻从脚心蹿到了头顶,肖兰时此时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要千万只小鼓拼命在敲,他盯着那两枚红色的回元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卫玄序像是看出他心里所想,淡淡道:“是。回元丹根本不是补药,而是毒物。你吞了五年,毒性早就已经侵入你的五脏六腑。”
“卫玄序——!!!”肖兰时疯了一样扑上去。
可他那动作在卫玄序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一个侧身,肖兰时就猛地摔在地上。
他的心脏好疼,像是有千万只虫豸用刀一样的钳子撕扯啃咬。
背后卫玄序的声音铿锵有力:“这很难想明白么?你不过只是只是一个肖家弃子,我给你衣食,教你功法,天底下哪有不付出代价的美事?从你踏进不羡仙门的那刻起,你就是我的一个物件,我助你高飞,你要还我。”
肖兰时想爬起来在他脸上挥出一拳,可以他浑身就像是一只被抽干了的河流。五年里的回忆像是一幅幅画卷一样闪动在他的脑海里,他越想,越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于是他跪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本能地干呕。
紧接着,卫玄序蹲在他的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到了元京之后,从家的一举一动都要告诉我。好不好,肖月?”
肖兰时猩红着双目瞪着他:“你去死吧。”
卫玄序不屑地嗤了声:“我死了,你也活不了。肖月,我们是师徒,一辈子的恩情,你要还我。”
下一刻,肖兰时掌中亮起一团银火。
卫玄序淡淡瞥过去:“你伤不了我的。”
话音刚落,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团火焰根本不是要向他轰来,而是围绕在肖兰时的手掌上,正啃咬着他的皮肉!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卫玄序抬手便压上肖兰时的手掌。
几片冰花从他的掌心飞出,强硬地压上火焰。
肖兰时含着泪,想用力甩开他的手,但是根本甩不掉。
“哦对,拜师得有个信物,你给我个信物吧师父。”
闻言,“我不理解”四个大字结结实实写在卫玄序脸上,可他还是要扯下腰间的一枚玉佩。
可肖兰时连忙喊:“哎哎哎,别拿金玉,我不信那个,那是咱们以后要挣的东西,不能拿那东西起誓。”
卫玄序好性由着他:“你说。”
肖兰时嘿嘿一笑,伸出手掌:“这样,击掌为盟。”
卫玄序不解:“你说金玉难保,却把这当成见证。”
“对,我就信这个。”
卫玄序伸出手,用力一拍。啪。
“信成。”卫玄序道。
“疼!”肖兰时喊。
肖兰时用力甩着手:“你这人从来力气都这么大的吗?”
卫玄序道:“抱歉。”
几息后,冰花被银火的炽热烧得完全化了,水和血脓混在一起,滴在地上。
肖兰时的手掌没染上分毫的伤,而他对面的卫玄序的手掌却血肉模糊成一片。
肖兰时低头望过去,卫玄序几乎整个手掌都被灼伤了,一抬头,大滴大滴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他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意:“你是我的东西,我让你还的时候自然会拿。”说着,他举起他的掌心,“你一辈子都烧不掉。击掌为盟,师徒情深啊。”-轰!
肖兰时猛地从床上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声音惊动了旁边的肖观策,他连忙走过来,问:“怎么了?”
肖兰时抬眸看了他一眼,捂着额头:“没事。做了个噩梦。”
肖观策皱起眉:“又做了噩梦?你这几日睡得都不太安稳。”
肖兰时敷衍道:“认床吧。”
“还有两日的路程就到元京了,肖月你再坚持坚持。”
肖兰时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知道了。”
两人在房里又待了好久,各怀心事,都没入睡。
黑夜里,肖观策忽然问:“睡了么?肖月?”
肖兰时抬眼望着窗外的星星,闷闷道:“快了。”
“你的冠礼快要到了,昨天家主给我捎信来,让我问你一句,取好字了么?”
“好了。”
“你告诉我一声,我去传给家主,也好让家主那边有个准备。”
黑暗里,肖兰时翻了个身,揉着枕边的“黑猫”。
“叫兰时。春天的那个意思。”
摩罗篇
◇ 第137章 找个暖地方
正元日的惨剧后,整个萧关闹得沸沸扬扬。督守王昆联合全萧关的势力围堵,可肖兰时一行人硬是在重重包围下失去了踪影,成了萧关城中一个不小的谜团。
萧关外,白雪一片。
一辆货商的马车在荒道上迅速驶过,天地间马鸣嘶吼,惊起了远山上几只飞鸟。
良久,驾车人用力扯紧缰绳:“吁——”
马匹立刻高抬前蹄,溅起飞雪。
两息后,王琼偏过头,掀起车帘:“肖公子,我也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紧接着,肖兰时领着宋石一前一后从马车上跳下来,而后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的雪山。
见状,王琼道:“放心吧,只有我一个人。若我想擒住你们,当应在萧关城内,而不是特地跑来如此荒郊。”
肖兰时回身看向王琼,打量了片刻。
才几日不见,眼前的王琼像是从头到尾换了一个人,望他眼睛里看进去,王琼从小到大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就像是雪一样,在他眼睛里忽然化了。肖兰时总觉得,与其说他多了稳重,不如说是身上生了一股老态。
“是我误会王公子了。”
王琼苦笑一声:“无妨。督守府做了那么多恶行,你心里提防着,也是理所应当。”
恶行?理所应当?
肖兰时仔细打量着王琼的脸,尽力想从他神色里看出点什么。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可是萧关督守府的嫡子,未来是要继承下一任督守的。他的命运与督守府,可以说是同气连枝的关系。而如今,他爹王昆在萧关忙着联合各大家族来搜捕肖兰时,这王琼却愣是带着肖兰时跑了,这么个理,任谁想都想不清楚吧?
心里两三下犹豫,最后肖兰时还是把心里的疑问交代了。
没想到王琼倒也坦诚:“我救肖公子,不是为了别的。我王琼无能,萧关的河妖,我是除不掉的。”说着,他的眼神直白地望进肖兰时的眼底。
肖兰时手指在空气里点了下,合着这王大公子是想借他的手来除妖的。
于是问:“那河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你督守府和千钟粟一直藏着掖着?”
闻言,王琼叹息一声:“它们不过只是饲料,一直养在萧关,为的就是要饲养什么东西。”
肖兰时眉头一皱:“饲养?”
“金麟台给我督守府下令,用人命喂饱河妖,进而隔几月再将河妖顺着哭河赶往摩罗。”说着,王琼脸上的苦涩更重,“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肖兰时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点头应了。
沉默了良久,忽然。
“肖公子啊。”王琼的声音有些颤抖。
肖兰时抬眸望他,只见他疲惫的眼角处红了,嘴唇抖了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说。”
紧接着,王琼绯红的族袍翩然下落,在白雪皑皑的地上像是一只坠落的红蝶。
他双膝跪在地上,两手撑着身子,对着肖兰时,连同那绯红族袍后背上的金色野鹤,和他的脊背一起俯了下去。砰。
雪明明不硬,王琼却还是磕出了响。
肖兰时惊忙要扶:“王公子这是做什么?”
身下,王琼额头抵着雪地,喉咙沙哑:“求肖公子,救救萧关百姓吧……”
肖兰时的动作微微一怔。
其实从小到大,他看王琼的时候,总是把他和督守府的塔楼放在一起看。王琼他从小就锦衣玉食,一身绯红金鹤的族袍在萧关里,别提有多扎眼了。
在肖兰时的印象里,给王琼的批语先是纨绔,再就是脑子不怎么开窍。而现在他突然这么一跪,倒是把肖兰时惊了一跳。
他看着王琼冻得通红的手指抓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
才多少年过去啊?
岁月就像是个搓板,任谁来人间走一遭都得放上去磨一磨。人就在上面摸爬滚打,不知道身上有多少棱角就被磨成粉,碎了。
以前王琼是多么高傲的一个公子哥啊,如今却甘愿俯身跪在别人脚下为萧关讨一句情。没原由地,肖兰时心头一酸,人大概都是在磨平了棱角之后,身子俯下去了,才是真正站起来了。
两息后,肖兰时搀扶着王琼拉起来,替他拍去身上的雪,玩笑道:“王公子腿脚不好啊,怎么好好地说这话,啪嗒一下就掉下去了?我以为你跟我过年呢。”
闻声,王琼眼里划过一丝失落。
紧接着,肖兰时在空中甩了甩手,说:“你原本好好跟我说一句就行。正好我要去摩罗查证点东西。”说着,盯着王琼笑,“你的事,我顺道问问。”
忽然,王琼的眼神里闪起一丝亮光,连忙要谢。
肖兰时立刻止住:“哎哎哎,别,我能力有限,办不办的成的,看命吧。”
王琼嘴角的笑意都不再苦了,拱手道:“肖公子神通广大,一簇银火救了苍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