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兰时下意识:“别劝。”
又有个老人张口:“一切都是命的造化,谁都改变不了。”
嗯?
肖兰时张开双眼,只见几个穿着王家族袍的弟子站在告示牌前,一脸严肃地盯着眼前的哭河民众。
在他们身后,有张巨大的告示刚刚被粘上,上面只用黑墨勾了一句话:天命昭昭,关紧门窗。右下还落了个督守府的盖印。
“噗嗤。”
肖兰时没忍住。
什么狗屁不通的话?什么时候告示榜开始每天更新笑话了?
他这笑声立刻引来周围人狐疑的目光,肖兰时瑟缩着肩膀又隐入人群中。
“听东屋的王大娘说,她的儿子自从大前天晚上睡着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只给她留了张字条,感念多年的养育之恩。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有人搭话:“和原先消失的人一样呢。都是给亲人留下字据再走的。”
“可……王大娘的儿子,本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啊。他怎么会……”
立刻有人止住了他的嘴:“嘘!天命不可违、天命不可违!”
肖兰时默默从人群中挤出来。
他碰到一个蹒跚的老妇人,问道:“老人家,请问二百三十八号房怎么走?”
老妇人突然抬起花白的头发。
一双空洞的眼珠盯着他,两只眼球是灰褐色的,湿漉漉藏在眼眶里头。
她的声音干涩得就像是死木摩擦,重复呢喃着:“二百三十八……二百三十八……”
看她的打扮,满身的补丁,手里捏着一根粗木勉强当做拐杖拄着,看着像是从家里走散了的痴老太太。
肖兰时正要开口,忽然,一个粗犷的男声打断了他。
“喂!老不死的!你到处乱跑什么!”
紧接着,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走上来,毫不客气地抓住老妇人的胳膊,老妇人就像是一张干薄的纸,在他手里摇摇晃晃。
砰。
一道银白色真气击打在男人腕上。
他吃痛松开紧抓着老妇人的手,破口大骂:“你他妈想干什么?!”
肖兰时扶着老妇人,抬眸回视:“有只苍蝇,我随手打打。”
男人还想骂,却一抬眼看到肖兰时的华贵衣锦,收敛了些嚣张:“你是哪家的?”
肖兰时从腰带里翻出金麟台的腰牌,虽然已经被他拿来垫桌角磨损不堪,可上面“玄清门”三个大字依旧清晰可辨。
他学着韩珺,脸上摆出“爷就是权贵”的高傲,挺直了小胸脯。
男人一掌拍开:“不认字。”
啪嗒噼啪。
玄清门高定的腰牌连滚带爬地滚进土里。
忽然,老妇人颤声道:“对啊……不认字……明堂明明是不认字的,他怎么会写出那么好看的字呢?怎么会呢……”
明堂?
肖兰时连忙低头看去:“什么?”
老妇人倚靠在他的手臂上:“不认字……怎么写出那么好看的字的……明堂他是写不出来那么好看的字的……”
“你这老不死的疯言疯语说什么?!”
男人毫不讲理地把老妇人扯回去,指着肖兰时鼻尖:“这是我老娘,我家里的事,你这尿泡少给我多管!趁早滚蛋!”
随着男人的高喝,渐渐地,街道上引来了许多围观百姓。
“哟,那不是明堂吗?又和他痴呆傻老娘犟上啦!”
突然,老妇人失明般的眼珠左右不安地转动着,她把破拐杖倔强地矗在地上,拼命往男人相反的方向挣扎着。
宽大的衣衫套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块迎风飘扬的破布。
忽然间,老妇人那干瘪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一声极其响亮的呐喊:
“我不走!我要去找明堂!我要去找明堂!我要去找我儿子明堂!”
男人奋力一扯:“明堂他妈的早就死了!他老婆带着他儿子在城里活得好好的,人家他妈的根本就不会惦记你这老不死的!”
“不对……明堂就住在二百三十八号……他一直住在里面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什么二百三十八?哭河一共就有一百一十九栋房!你这个老不死的又发什么疯!你疯了!你知道吗?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砰!
一击真气猛地拍打在男人的胸膛,把他掀翻在地。
肖兰时重新把腰牌塞回怀里:“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你还是人吗?”
男人含恨爬起来,瞪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
肖兰时毫不理会。
他扶着老妇人转头就走。
男人声音又高:“你想干什么!都来人看啊,这个公子哥二话不说就要抢别人娘啊!是不是他自己没亲娘孝敬——”
砰!
突然,空气中又是一声爆鸣。
在众人瞠目结舌下,男人径直摔在身旁一堆破木窗上,把本就破损的木头砸得粉碎。他蜷缩着身子,疼得龇牙咧嘴。
相比这一记,刚才肖兰时简直就是挠个痒痒。
百姓自觉让出一条小道,卫玄序的身影出现在肖兰时视线中。
昨天见的时候还薄衫散发惨白着脸,今天他一身白金锦袍,长发一丝不苟地高束,俨然像是换了个人。
阳光打在他如玉的面庞上,隐隐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在那瞬间,肖兰时有种看到上仙从画卷里走出来的错觉。
卫曦他……真的很漂亮啊。
肖兰时悄悄动了动喉结,佯装摸脖子遮挡。
几次呼吸之间,卫玄序站定在肖兰时面前,他高出肖兰时半头,望向他的时候,自然地垂了眼眸。
有种莫名睥睨的慵懒。
“目无尊长,是为大过。”
卫玄序看着他,但肖兰时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此时,乡老从人群中挤出来:“卫公子,老朽实在有愧,没管教好这小子,竟然惊动了仙家们。”转而拧起男人的耳朵,“你作大死了!快给公子们赔不是!”
看见乡老,男人嚣张气焰立刻收敛起来。
他不情不愿地走到卫玄序面前:“是小人不懂事,望公子原谅。”
卫玄序的目光从未移开肖兰时:“如何?”
肖兰时一愣:如何?
什么如何?
乡老一看,立刻心领神会,拧着男人耳朵转向肖兰时:“你更对不住的是这位公子,你总看人家卫公子干什么?”
肖兰时:嗯嗯嗯??
肖兰时:“不是,你……”
男人姿态狼狈:“哎呦,孟老您别揪啦,对不住,是我的大过,实在对不住公子您。”
肖兰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被人骂习惯了,难听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在意过,可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周围还传来一声声“这位小公子真是心善”的夸赞,他一下子不知道手放哪儿好。
两只小手在空气中张张合合:“不是,你们千万别这样。”
乡老手下用力一拧,喝道:“快!你是没吃饭?大点声!”
男人吃痛,用力一跪:“是我的错,是我不知好歹!人家好心待我娘,我还如此恶语相对,该千刀万剐!”
肖兰时慌道:“不不不,这位大哥你起来,你这是要折我寿、你是要折我寿是吧?来来来,老人家你也别看着了,搭把手搭把手。”
旁人议论纷纷。
“这位公子,长得很俊呢。”
“如此侠义心肠,家世又好,怕不是许多姑娘都爱慕,你哪有机会。”
“这位公子是不是元京来的那个?”
“不愧是肖家公子,气度实在非凡,和卫公子站在一起,卫公子好像都被他比下去了呢。”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在肖兰时耳朵里。
像火一样,从耳根烧到鼻尖,脸上红了一片。
我自己夸我自己可以,你们夸什么夸?!
都闭嘴!
都给我闭嘴!!
“不是,大哥,我给你跪下,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乡老一看,连忙把男人从地上拉起来,训斥两句,牵着他和老妇人溜出人群。
未几,凑热闹的人也散去了,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
只剩下两人在原地,面对同一个方向。
肖兰时偷看他一眼:“那个……”
他想道句谢。刚才那人一看就不像是个讲道理的,又那么多人围在一起,搞不好闹大了肖兰时想走都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