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卫玄序出现得及时。
但是。
他冷哼一声:“你想跟我和好?你先把哭河的烂摊子收拾了再说吧。”
“和好?”卫玄序转头,神色平静,“从未有此意。”
肖兰时:?
那你帮我解什么围?
卫玄序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我只是顺路,见有人实在过分而已。无论是谁,我都会出面说和。”
“说和?你快要把人打残了好吧。”
卫玄序脸上忽然一僵。
良久,他缓缓说道:“有只苍蝇,我随手打打。”
肖兰时:。
你怎么抢我的词。
肖兰时刚要张口,卫玄序的话先一步顶上来:“听韩家说,仙台贡品离奇死亡,和你有些关联。”
肖兰时:“哈?那不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吗?”
卫玄序目光平静,轻声道:“我是说——那个叫明亮的男孩死亡前夕,韩家有人说看到过你。”
第41章 鸟色去无边
肖兰时愣了一下。
明亮那张瘦弱的小脸猛然闪现在他的脑海里,明明在不久前,他还活蹦乱跳地站在自己面前,用头上的羊角辫扎他的脸。
他勉强扯起嘴角,笑着:“说什么呢?”
卫玄序平静道:“在城区街角见到的那个男孩,他死了。”
死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如五雷轰顶。
“怎、怎么可能?不是说仙台祭奠还有几日吗?怎么会死了?”
卫玄序望着肖兰时难以置信的脸,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悲悯。
那也只是一瞬。
转而,他将目光眺望远方,缓缓说道:“不是祭奠仙台,他是自尽,用碎碟子的瓷片割了自己的喉咙。他死得自私,他的名字会被记录在萧关《罪民书》里面,供今后世人警戒。”
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从肖兰时的心底升起,他强迫自己指甲刺进皮肉,才勉强不在卫玄序面前表露出来。
“知道了。”
从元京来,肖兰时很清楚作为祭品的人的命运。
对于很多蚕蛹人来说,他们并不是作为祭品,将生命献给仙台而死去的。他们的死亡要早于仙台的祭奠,在那前几日——在囚禁屋室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了不成为任人宰割的工具。
这种行为被称为「自净」,被视为比弑亲更恶的罪。
卫玄序问:“萧关的蚕蛹人一向是通过交易献祭的,通常来说不会出现自净的行为,可是你去找过他之后他就死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想救他。”肖兰时说得很轻。
卫玄序又看向他:“你和他说了什么?”
肖兰时抬起头,笑得勉强:“你想在这里就审问我吗?”
卫玄序顿了顿,又道:“刚才那一家,算是明亮的亲人。”
肖兰时抬目望他,没有说话。
“明亮一开始不是那个男孩的名字,或许是为了纪念他失踪的父亲,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吧。那个老妇人,就是明亮的奶奶,自从儿子消失之后,她就意识不清了,总是胡言乱语,也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总是走丢。”
一贯高高在上的卫玄序能说出这样的话,让肖兰时有些惊讶。
他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但是——”突然间,卫玄序话锋一转,“一个意识混乱的人,怎么可能准确无误地记得每一户有亲人失踪的人家,并且日日盘旋在这些人家门口哀号?督守府门前那些抗议的人里面,几乎全部的人都认识那个老妇人,如果不是她,那些人或许根本不会想起来要去督守府门前喧抗。”
“她和明亮母子向来不曾往来,可是,在明亮被抓之前,她却出现在城区明亮住处附近。你怎么看,肖公子?”
卫玄序把“肖公子”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听起来有点挑衅的意味。
肖兰时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巧合吧。”
“巧合?我不觉得这是巧合。”
卫玄序的目光扫视在他的脸上,这眼神肖兰时再熟悉不过了,以前每当他违抗卫玄序指令的时候,卫玄序就会用这样的刀刃一般冰冷的审视目光割凌着他。
卫玄序缓缓靠近他,他的影子极具有压迫性地盖住肖兰时的脸。
他刚想张口,突然,一声尖锐的哀嚎声打断了他。
两人循声望去,一个妇人哭嚎着歪倒在地上,和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争抢着一个布包。
那是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正发出恐惧不安的啼鸣。
眨眼间的工夫,原本还算空荡的大街上,迅速聚集起成堆的人群,把路口围堵得水泄不通。议论声、指点声、哭声交织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摩擦出不安的躁动。
紧接着,一队清一色的湛蓝族袍迅速奔来,刺开一条路。
肖兰时跳过人头望过去,为首的是个熟悉面孔。韩林。
他面色严肃,蹩着眉头环视周围哭河的百姓。被他视线扫过的人们,都不自觉地错开目光,或是低下头来。
所有人都知道被他盯上那代表着什么。
韩家弟子最终抢过了婴孩,笨拙地抱给韩林看。
韩林只低头瞥了一眼,就摇头推开了。
紧接着,他清了清喉咙,高喊道。
“祭品自净,为保仙台,我等奉命全员排查,违抗者——就地斩杀!”
肖兰时有些恍惚,几日前刚发生一模一样的场景,仿佛又重新演了一遍。这几日的间隔,显得那么虚幻又不真实。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百姓的面庞。
和前几日相比,他们变得更加恐惧,更加不安,他们的眼底藏着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似乎就要喷薄而出。
“去你妈的排查!到底要死多少人你们才满意!”
人群中,不知是谁骂出了第一声呐喊。
紧接着,整个村落都变得躁动不安。
“一开始说一年一人,后来又说一月一人,到现在,竟然变成了一月三人,你们能不能给个具体的说法?”
“哭河的人莫名其妙消失,你们只说是‘天命’!到底所谓的天命是什么?你们有谁能说得清楚!”
“活生生的人命你们不去管,天天还要杀人,你们韩家的千钟粟可坐得安稳了?!”
越来越多的人声响起来,整个哭河嘈杂一片。
人群躁乱中,另一股绯红的队伍也流出来。
王琼为代表的王家挤在黑压压的百姓中,他仰头高喊:“都静一静!大家都听我说!不要吵了!”
可这“不要吵”,根本效果甚微。
王家弟子挤在人群中艰难移动着,还有几只愤怒的拳头,趁乱挥在王琼脸上。人流还在翻涌着,他甚至都没有时间顾及脸上的疼痛。
他依旧执拗喊着:“大家静一静!请大家务必要静一静!”
看着村民们群起而攻之,那位被抢去孩子的母亲擦干眼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趁乱一把抢回自己的孩子。
噗。
突然,一道长剑自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她的胸膛。
一口猩红的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出,她用尽最后的生命力抱紧孩子,然后便倒了下去。
她垫在孩子身下。婴儿没有跌倒。
整个村落霎时间安静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妇人的尸体。
婴儿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发出更响亮的啼哭,响在死亡的寂静中,像一支最低劣却直刺人心的丧歌。
王琼瞪大了眼睛。
贯穿妇人身体的那把碧色长剑,他再熟悉不过了。
露草。
他用力拨开人群,跪在妇人面前,焦急输送着真气:“大婶,你再坚持一下,督守府会用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请你千万再坚持一下!”
“没用的。她必死无疑。”一道清亮的声线响起。
王琼愤怒地转身:“韩珺你他妈在干什么?!”
韩珺静穆地站在他的身后,一身尊贵的湛蓝,鹤冠高耸而立,以一个近乎睥睨的姿势,垂目看着他,平静反问:“你在干什么?”
忽然,韩珺抬指一挥,露草剑便从妇人身体拔出。
随着长剑这一动作,鲜血像是决堤地河水一般,从伤口处大片大片地涌出,在妇人身下漫延成一滩猩红的血泊。
韩珺手握沾满血的露草,环视四周。
他冰冷地说道:“已经警告过了,如有违抗者,就地斩杀。你们这些暴民,现在可听得清楚了?”
一张张猩红的双目紧瞪着他,却无一人再敢开口。
王琼愤怒起身,揪起他的衣领:“刚才你家弟子已经确认,那个孩子并不适合做仙台祭品!既然如此,母亲把他抱回去又有何不对?”
韩珺平静道:“在最后的结果未确定之前,所有人都不能排除机率。王琼,你比我清楚。”
说着,他挣开王琼的手,理着衣领:“我只是按规矩办事,若你有什么不满,可直接去家主那里参我。千钟粟恭迎你的大驾。”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