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珺打断道:“韩家是韩家,王家是王家,两家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就好。其他的,不要妄想。”
语罢,韩珺便转身离开,干脆利落得连给王琼还应的机会都没有。
韩家剩下来的弟子开始疏散人群,将百姓分为两类:可以当做祭品,或者不是。
喧闹又重归平静。
卫肖二人站在角落里,忙碌的人群几乎没人发现他们。于是他们就站在蔽处,几乎见证了整个过程。
良久,卫玄序缓缓开口:“哭河以前不叫哭河,它养育了河畔村落,人们把它称为‘格桑’,意为幸福的河。”
“从有人开始不断消失起,它就是被视为带来噩运的恶水。很多人走了,但更多的人没有离开,大概是因为人们对‘格桑’还没有绝望。”
肖兰时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可除了淡漠之外,什么都捕捉不到。
为什么这么冷漠的人,能够说出这么温柔的话?
他想不通。
肖兰时说:“你和督守府谎称哭河没有河妖,是为了让百姓继续定居哭河畔,好让这些无辜者替你们喂饱河妖,你有什么资格提格桑这个词?”
卫玄序不予置喙他的挑衅,淡淡道:“这些年来,萧关发生过大大小小暴动,可规模像上次在督守府前那么大的,还是头一次。然而,那次风波未平,民心愤懑熄,萧关却又开始全体排查合适的人选充当祭品。”
说着,他指向人群:“你看到他们的眼睛了吗?”
肖兰时顺着望过去。
他看到了。
那是一双双充满不甘、恐惧、愤怒的眼睛,倒影着湛蓝和绯红的族袍。他们眼底有团隐火,似乎想要彻底把眼里的这两种压迫他们的颜色烧毁。
“哭河又消失了许多人,那个男孩死得正是时候。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第42章 没落萧关雪
人声嚷嚷。
肖兰时把目光投向卫玄序:“所以,你来这是想做什么?觉得明亮的自尽是刻意而为,替督守府找到背后的推手?”
出乎意料的,卫玄序眼中闪出一丝“你难道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吗”的疑惑。
“明亮是见到你之后死去的,你又是肖家人。”
哦。
懂了。
萧关和元京的关系一向紧张,王韩两家虽受制于金麟台,却不完全属于金麟台的管辖。听闻元京早有想除掉王韩两家的打算。
百姓暴动,人心不古,现在的确算得上是个好机会。
所以来自金麟台的肖兰时,自然而然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再加上前几日,可是他当着百姓的面,在哭河悬案上站在了督守府的对立面。
这一切都恰到好处地指向了他。
肖兰时一笑:“所以?你是来拿我邀功的?”
“不是。我不觉得你是藏在背后的那个人。”
肖兰时眸中轻动,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还好。面具没有坏掉。
卫玄序一脸平静。
这个小动作他似乎看见了,也似乎没看见。
几息后,卫玄序问着:“你想救被关押的渔民,你要怎么救?”
怎么救?
他们被督守府抓起来,罪名即是煽动百姓,若是要救他们,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证明他们的亲人的确是被河妖所杀。
卫玄序似乎看透了肖兰时的想法:“没用的。亲历者都成了死者,仅凭几具尸体,撼动不了督守府的权威。没有绝对的证据,河妖就只不过是一个谣言。”
肖兰时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卫玄序:“你要有绝对的证据。”
肖兰时紧盯着卫玄序的脸:“你很反常。”
“怎么?”
“你帮督守府欺骗萧关,说哭河里没有河妖,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证明督守府在说谎?你到底又有什么目的?”
“目的?”卫玄序思忖片刻,“很重要?”
“哈?”
“相比起猜度别人的心思,思考怎样做好自己的事才更符合逻辑。明亮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肖兰时双手环抱于胸前:“你怎么这么断定他跟我说了什么?”
忽然,卫玄序抬起手,一道金色的符咒出现在他掌心。
紧接着,肖兰时感到腕上一阵温热,他抬手一看,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圆形标记。
胃里一股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油然而生。
肖兰时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得,卫玄序捏着他手腕咬去蜜枣的时候,他心脏跳得有多快。
而那对于卫玄序来说,只不过是他精妙的手段。
“你追踪我?”
“不是应该的吗。”卫玄序手指轻动,金色的标记又隐入肖兰时皮肤里。
“你离开不羡仙之后,先是去找了明亮的母亲,给了她一只银镯,然后才来到哭河边,一路打听二百三十八号房的位置。”
肖兰时催动真气,拍在手腕上,可除了激起淡淡的金光之外,那道追踪的符咒依旧毫发无损地印在他的手腕上。
“别白费功夫了。这咒只有我能解。”
肖兰时自嘲般地嗤笑一声。
卫玄序从来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他会毫不吝啬地把身边所有人都谋划在他的棋盘之中,他留下谁是因为还有用,毫无利用价值的人他随手就丢。
自己一次一次一次再一次地领会过了,可笑的是自己总是抱着一丝期待。
“我就是贱。”肖兰时说。
话音未落,惊蛰乍现。
肖兰时挥剑便划向手腕,厌恶的神情毫不遮掩。
就在冰冷的剑刃贴在皮肤上的那一瞬,惊蛰突然停在了空中。
肖兰时抬起头,发现卫玄序握住了剑锋。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出来,沿着他的手腕向下滑,在袖口的白鹤冠上点了一滴鲜红的血点。
卫玄序执剑向外一扔,有些气恼:“你疯了。”
四目相对,肖兰时答得毫不犹豫:“我就是疯了。”
话音刚落,一记清脆的耳光掌在肖兰时的脸上。
啪。
肖兰时被打得侧过头去,鬓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一道五指的印记在他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忽然,他嘲弄般地勾起嘴角:“你在生什么气?”
卫玄序没有回答,墨黑的眸光里此时宛如翻搅起波涛。
肖兰时转过头,碎发半拢住他的脸,他倔强地又举起惊蛰,再一次要砍向自己的手腕。
忽然间,腕上的金色标记颤动两下,而后散成星光点点消失不见。
紧接着,肖兰时头也不回地离开。
卫玄序紧握住他的手臂:“你去哪里?”
肖兰时回望着他,弯起被他拉着的那只手:“你的血弄脏了我的衣服。”
卫玄序眸中轻动,松开了他。
银白色的臂袖上留下一块血痕。
他声音缓下来,重复着:“你去哪里?”
肖兰时很喜欢卫玄序这样说话,他轻柔说话的时候,有种微风吹拂般的温柔。以前他怎么都听不够,现在此刻他只觉得恶心。
恶心在卫玄序他自己也同样知道,他轻轻对肖月说话的时候,他犯下的一切错误肖月都可以既往不咎。
肖兰时没有回答,向背对着卫玄序的方向越走越远。
来来往往的路人之中,卫玄序一人站在原地。
宋石抱着刚买的小笼包走上来,顺着卫玄序的目光眺望,一眼就看到了肖兰时的背影。
他咬了一口,好奇地问:“公子?你不是说要来带肖公子寻线索的吗?肖公子他怎么走了?”
一抬头,卫玄序垂着眼眸。
里面有种他未曾见过的疲惫。
宋石连忙把纸袋子递给卫玄序,里面装着所有他喜欢的小笼包:“公子在棚侧守了肖公子一夜滴水未进,想必是饿了。我买了小笼包,肉馅很多。公子你吃一个尝——”
忽然,宋石瞥见卫玄序还在滴血的手。
“哎呀呀,好好的,公子的手怎么又伤了?走,公子,我们去医馆。”
卫玄序轻轻推开宋石的手。
“你跟着他,有危险就传音给我。”
宋石忙问:“公子不随肖公子一起去了吗?”
卫玄序摇摇头,整个人似乎都倾颓了许多。
“他厌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