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序被肖兰时吼得猛然一愣,竟怔住了。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肖兰时生气的脸,眼底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正当他眼眶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的时候,他猛然松开了紧抓着葛布的手。
砰地一声。
由于卫玄序松了力道,肖兰时顺势向地上摔去。
待他从地上抬起头的时候,只能望见卫玄序背对着他的侧身,重复道:“我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冰冷又自傲。
一如既往。
房间里忽然变得沉闷闷的,好多水汽从禁池半掩的门扉里飘逸出来。
肖兰时从地上站起来,冷笑一声:“卫玄序你众叛亲离,真就是你活该。”
卫玄序默不作声,垂目静静听着肖兰时的脚步声远去。
“诶?肖肖你怎么在这儿?”忽然,宋石的声音响起来。
卫玄序一转头,看见正要离去的肖兰时在门口停住了,身边是恰好走上来的宋石。
肖兰时笑得尴尬:“我梦游来着。”
宋石睡眼惺忪:“喔喔。一下子就能游到公子房里。”
说着,他打了个呵欠,揉着睡眼走向卫玄序,把手里拿的东西往前一递:“公子,你叫我找的剪纸我找到了。”
“知道了,”卫玄序连忙接过,有些慌乱,“石头回去吧。”
宋石两眼打着困顿泡泡,模模糊糊:“昨天晚上我在砖头底下找到的,看公子你睡了就没来打扰你,但我想着公子你这么急着找,我一睡醒就赶着给你送来啦。公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卫玄序面色一沉:“没有。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紧接着,匆匆向肖兰时这里瞥了一眼。
尽管速度极快,却还是落在了肖兰时眼里。那副慌慌张张又做贼心虚的模样。
肖兰时狐疑地看向他,刚刚下定的那就算卫玄序烂死臭死都不再管他的钢铁决心,瞬间被他这可疑的动作打消。
发问道:“那是什么?”
卫玄序抬头:“没什么。”
宋石转过脑袋:“一张金色的纸。”
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肖兰时下意识只听见了宋石的声音。
纸?金纸?
卫玄序他身上没有仙骨用不了自己的真气,只能依靠伏霜结成符咒勉强施展法术,肖兰时早些年在金麟台曾听说过,民间专门有人研制出金符,能帮助没有内丹的人运用真气。
可那对人身体的伤害极大,一个弄不好就容易爆体身亡,尸体连渣都不剩的那种。
肖兰时一急,忙走上去:“卫曦你疯了吧。”
说着,就要去抢夺他手里的东西。
卫玄序连忙向身后藏:“我、我我……”
肖兰时扑上去,双手环绕过卫玄序向后面抢:“你你你你什么你?你一个小残废作什么死,”猛地一拽,拉错了手,“金麟台典策上用过金符的没一个活过一个月的,没了内丹你怎么脑子也没了?”
见状,宋石立刻清醒过来,上去拽着肖兰时的衣带就往后拉。
肖兰时忙里转头:“死小孩你干什么?!”
宋石倔强:“我不许你欺负我家公子!”
肖兰时无语高叫:“我现在是在救他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
宋石绷直了腿向后拉:“你骂他小残废!还趁机抱他占便宜!呸!臭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成人的坏心思!”
肖兰时:“你也疯了吧!!!”
忽然——
“嗤。”
肖兰时听见耳边喷涌过一阵热气,紧接着背后的宋石也停下手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缓缓转过头去,望见卫玄序勾起了唇角,满眼笑意地正望着两人。
卫玄序笑的次数不多,所以每次他的笑容都能让肖兰时记得格外深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笑起来实在很美。
卫玄序半湿的长发收拢在耳后,完全露出他整张脸。或许是因为刚出浴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薄衫实在避不了寒,他露出的皮肤上映着微微的粉,尤其是眼角和耳垂,显得格外红。
肖兰时望着卫玄序,也看见卫玄序正直白地望着他。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就没有平日里那些算计和权衡,只倒影着简单的小像,花是花,树是树,肖兰时甚至觉得自己在那双眼睛里无处遁形。
因为太干净了。
紧接着,肖兰时趁两人不备,身子向前一拧一扑。
砰。
他借力甩在卫玄序的床榻上,耀武扬威地举着手里的金纸:“真是不好意思了卫兄,今天我非得打扰你进步的路了。”
见状,卫玄序连忙去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肖兰时信手将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没有什么三流修士的符文,只有一枚黄灿灿的太阳剪纸掉下来,落在他的胸前。
他微微发愣。
是他剪给卫玄序的那枚。
直到宋石把剪纸从他胸口捡走,再重新递给卫玄序,肖兰时就那么办倚躺在床上,脑子一团乱。
那日喝酒他到底是醒了没醒?
纸是谁剪的他到底知不知道?
一脸状况外的宋石被卫玄序从善如流地打发出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又重新只剩下两个人。沉默好像将寂静拉长了。
良久,卫玄序开口:“你也出去。”
闻言,肖兰时从床上撑起胳膊,刚要起身,忽然看向撑在卫玄序被褥里的手。
他眼底一沉。因为那被褥还是温的。
而卫玄序洗沐,就算是再快,满打满算都要半炷香。在萧关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半炷香的离去绝不可能还留下如此的温热。
也就是说,在肖兰时进入清堂前不久,卫玄序才刚刚从被褥间起身,根本没有可能去禁池沐浴。
肖兰时装作无事发生地从床榻上下来。
卫玄序正要将弄乱的床铺收拾工整。
忽然,肖兰时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水渍,那是刚才争抢时,被卫玄序的湿发不小心蹭到的。
他漫不经心地问:“卫兄怎么不用浴花了?”
闻言,卫玄序抓着被褥的手一顿,望过来:“不爱用了。”
“哦。怪不得身上的香味淡了。”
第52章 平安到酉阳
小厨房里,米粥的香甜气随着白烟从锅里渗出来,肖兰时迫不及待地端起碗筷。
他手刚摸上锅盖,腿上便狠狠挨上一敲。
宋石举着锅勺从灶台下探出头来,恼怒道:“公子都还没吃,你抢什么!”
肖兰时捧着碗,龇牙咧嘴地揉腿:“你这死小孩怎么还护食呢?前几天还跟在我屁股后面肖肖地叫,咱们这关系我先吃一碗都不行?”
宋石白他一眼,掀开另外的锅盖,用勺搅动:“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随着勺子的搅动,一股鲜嫩的鱼香味从锅里飘逸上来,肖兰时连忙凑上去:“怎么还煮鱼了?”
宋石冲乳白色的鱼汤里撒了把盐:“公子爱吃。”
肖兰时一愣:“爱吃?他不是闻到鱼腥味能直接入土吗?”
宋石又瞪了一眼:“再骂公子你连饭都没得吃!”
闻言,肖兰时撇撇嘴,好不情愿地往外走:“你是被卫玄序下降头了吧。”
一抬头,小厨房远处的雪地里立着一道金色的身影。
卫玄序站在院中一排排悬挂着的花灯下,手里用棍子提了一个,正抬手也要挂在细绳上,只是因为花灯顶端的钩子太小太软,他够了两够,还是没有挂上。
肖兰时踏雪走过去,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欣赏:“笨死了。”
一阵风声紧,他轻飘飘的话被吹散在风里,卷着跑远了,没落在卫玄序耳朵里。
天上还在飘着小雪,风一吹,就随着卫玄序发丝的飘动落在他的发间,零零散散的白。头顶上七彩的花灯也跟着风一摇,一摇,半遮住他的脸。
“你这样挂不住。”
话音刚落,花灯上的小钩终于挂在了绳线上。
卫玄序没听清,偏头问:“你说什么?”
肖兰时默默缩回了要帮他的手:“夸你。夸你会挂。”
闻言,卫玄序在他脸上扫视:“那多谢?”
肖兰时摆摆手:“客气。”
一抬眼,肖兰时瞥见被挂上去的花灯,丑得他一惊。
几乎所有鲜亮的彩纸都被糊了上去,乱七八糟地拼接成一块又一块,胶水的痕迹弄得满花灯都是,深深浅浅的一块又一块。
肖兰时指着笑:“你没这才艺就算了吧。”
卫玄序眉头一皱。
不高兴。
紧接着,风吹得忽然急了,吹得花灯转了半转,一枚金灿灿的太阳剪纸露了出来。
肖兰时认得出,是他剪的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