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作没看到一样,继续取笑:“说你两句还生气了,卫兄气性这么大。”
话音刚落,宋石举着锅勺从小厨房钻出来:“公子!饭做好了!吃饭啦!”
闻言,卫玄序没再搭理肖兰时,走开了。
肖兰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头就钻进小厨房,筷子敲着碗,嚷着要喝鱼汤,宋石拗不过他,还是先给他盛了半碗细米粥,又将鱼肉连着汤水浇在米粥里。
肖兰时捧起碗就吸溜吸溜地喝,鱼肉的鲜嫩和米粥的甘香恰到好处地交融在一起,吃得他简直要流泪。
连烫嘴也不顾,对宋石满眼崇拜:“小石头,我觉得,斯哈,我——斯哈,爱上你了——斯哈。”
宋石嫌恶骂:“死断袖。”
他顿了顿,又开口说:“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肖兰时继续斯哈:“想当我——斯哈——贤内助,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宋石没理他,说:“今天公子要去萧关查勘正元日的布置,我劝了好久,他非要去。虽然说也没什么,可是因为河妖的事情……萧关最近有些奇怪。”
肖兰时的筷子一顿,望着宋石。
宋石苦起脸:“这几天来不羡仙的百姓不太友好,光是说公子坏话的字条我都已经烧了好些了,他们一直在外面喊。你看,”宋石指向小厨房外的天空,“我已经将不羡仙的咒法加固到最厚了,才勉强不使得那些声音泻进来。”
“公子要去萧关城区,那里又有那么多人讨厌他……我、我……”
肖兰时往下看,宋石的两只小手将锅勺攥得紧紧的。
他这才发现锅里的鱼汤是小石头特地拿来哄卫玄序开心的。
萧关现在米面勉强才供上,果蔬还要按份例拿,更别说肉了。宋石一个连修为都没有的小弟子,就算是出身不羡仙,要拿来这么大一条鲈鱼,也是要去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讨的。
小石头笨笨的,卫玄序在烦恼什么,他从来也不懂,但他知道卫玄序的辛苦。于是就把所有的心疼都熬煮进锅里,变成一锅鲜甜的浓汤。
他是希望卫玄序在他这碗小小的鱼汤里,能小小地开心的。
说着说着,宋石声音突然小了:“我帮不上什么忙……”
肖兰时的鼻尖一酸。
话音未落,他伸手搭在宋石的脖子上,吊儿郎当笑起来:“你瞎担心什么呢。你家卫公子,天下谁不知道他的名号?就算金麟台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厉害着呢。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等会跟他一起去,谁敢说他坏话,我就立刻骂回去,好吗?”
宋石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肖兰时摇着他的脖子:“看你委屈得跟个小可怜似的。来,”把空碗往前一递,“再给我盛一碗,我要鱼肚上最肥的那块肉!”
宋石立刻叫道:“那是公子的!你不许吃!!”
-
灰茫茫的云层间,卫玄序御剑逆风而行。
忽然。
“卫兄!卫兄你等等我啊!”背后肖兰时聒噪的声音响起。
卫玄序眉头一皱,立刻加速。
肖兰时立在惊蛰上歪歪斜斜,看着逐渐远去的卫玄序:“我御剑的业务能力从小就没打好基础,卫兄你千万要等等我啊!”
一金一银两道剑尘前后从云中穿过,未几便落入萧关内城区。
咻——
卫玄序收了伏霜,翩然落地。
砰。
“嘶——”
肖兰时从惊蛰上滚下来,咕噜咕噜滚到卫玄序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就开始骂:“你跑!我让你再跑!”
卫玄序低眉:“你做什么?”
肖兰时:“你跑什么跑!”
卫玄序:“我没跑。是你太慢了。”
“你就跑了!”
“我没有。”
“就你跑了!绝对跑了!好歹毒!”
“我没有!”
忽然,肖兰时感受到周围人向他们注视过来的目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和卫玄序面对而立:“要去哪?”
卫玄序向他抬起手来。
肖兰时下意识一躲:“偷袭是吧。”
卫玄序没理他,用手背轻轻掸去肖兰时头上的脏雪。
雪粒悉悉地从肖兰时眼前掉落:“多谢卫——哎呦!”
最后一拍倒是很重。
肖兰时吃痛:“你就是偷袭!”
卫玄序没应声,背手沿着主路走去,望上去心情很好。
啧。
肖兰时揉揉脑袋,也跟了上去。
-
肖兰时跟在卫玄序身后一路走着,没走多远人就渐渐多了起来,街旁的铺子多半敞开着门,随便往里一看都能看见里面的人家正在扎着彩灯。
打眼望去尽是一副祥和。
没多会儿,两人就走进了东城大街,许多五颜六色的异型灯已被早早地支起,几队几队的男人分堆聚在一起商讨各处的布置。
卫玄序走上去,询问相关事宜,负责人便迎上来一一交代。
一切都十分顺畅,可肖兰时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行人匆匆的踏雪声,忽然响起来一阵锣鼓。
肖兰时定身回头看,一抹鲜红的送亲队伍正由远及近地闹过来。
路人热热闹闹地哄抢送亲队伍泼洒下来的糖果,一片欢腾声中,只有肖兰时凝视着那只摇摇晃晃的花轿出神。
卫玄序忽然身后把他拉往一旁:“看路。”
唢呐和铜锣的声音越敲越响,队伍头的轿夫扯着嗓子高喊:“天上亮晃晃——地下水凼凼——前面亮堂堂——平安到酉阳[1]!”
叮。
一团黑云应声出现在花轿的头顶,肖兰时忙指着天空:“你看到了吗?”
卫玄序顺着他的指头望过去,眉间一凝。
鬼气。
肖兰时唤醒惊蛰握在手中,紧盯着逐渐逼近的花轿。
周围议论纷纷,从七嘴八舌中,肖兰时大致听出来了个新娘的事由。
这两日萧关闹腾,督守府没能给出个明确的说法,民间人心惶惶,总害怕河里真的有河妖,于是几个汉子便私下集结成一支队伍,自行去哭河里除妖,命名为“游猎队”。
短短不到两日,除妖的游猎队迅速发展变大,萧关大多数乡民都直接间接参加了游猎队的活动。
那新娘,原本已嫁人,只因前日丈夫不慎入水身亡,狠心的继母便下药流去了她腹中刚怀上的孩子,今天就将她匆匆改嫁给孟家三公子当妾室。
听得肖兰时眉头一皱,低声问卫玄序:“跟在花轿后面的黑云不会就是他丈夫化成的鬼吧?”
卫玄序:“再看看。”
迎亲的队伍欢天喜地地前进,未几便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忽然,一阵风雪吹过,将花轿的轿帘掀开一角。
肖兰时心中悄然一惊。
里面坐着的新娘,他认识。
就在不久前,冬市初开,她一身满是补丁的薄棉袄,瑟缩在冷风中卖绒花,肖兰时看她可怜,多给了她些钱,还骗她自己是卫玄序。
结果等到肖兰时走远的时候,这姑娘憋红了脸,放大了嗓门在大街上喊:
“卫公子!我祝你一生平坦无忧,诸事万般皆喜!”
肖兰时记得,她的名字叫水仙[2]。
当时那么冷的天,她都在笑,如今身穿锦缎红装,水仙却在花轿里无声地哭嚎。
为什么无声?
因为锣鼓的声音实在太响。
轿帘合上,轿帘上的刺绣水仙花完全遮住了她的脸。
卫玄序的声音响起:“不是鬼,是残魂。”
死了的人暂时还不愿离去,没几天就会消散。
正当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像一声鹰啸般鸣起:“卫玄序!”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一下子在人群中炸开。
送亲的队伍的锣鼓也不敲了,轿夫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过来。
周围的百姓迅速后退,将卫肖二人围成一只小小的圆圈。这丝毫不加遮拦的隔离。
肖兰时手中惊蛰捏得紧了又紧,赔笑道:“呃,大家——”
话音未落,便有一声暴喝响起:“卫玄序!你还有脸来萧关?!督守府的走狗!滚回你的不羡仙窝着臭一辈子吧!”
“你说哭河没有河妖,可为什么萧关平白无故又死了那么多人?!”
“不羡仙和督守府一直狼狈为奸!他们这些仙家吃着供粮,哪里会管咱们的死活!!”
骂着骂着,拥挤的人群中便有人开始伸出了拳头。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