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和一支木棍剧烈地撞击在一起。
木棍断裂的声音响亮而干脆,人群的喧闹声小了些。
肖兰时一面举剑,一面赔笑:“大家有话好好说嘛,动手就不必了吧。”
散发着银光的惊蛰冷冷地对着人群,威胁的意味明目张胆。百姓都清楚像那样一把仙剑,刺穿一个人的胸膛不费吹灰之力。
便因此敛了声。
对峙中,二人身后的花轿忽然掀开。
“肖公子。”
肖兰时转身,望见水仙从轿窗后探出头来,哭得双眼红肿,妆在脸上花得一塌糊涂。
“水仙姑娘。”他唤。
听见肖兰时叫她的名字,水仙的眼眶一下子又红了,她勉强勾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是金麟台上来的肖公子,不是卫公子。”
肖兰时望过去,看见一个男人的虚影出现在她的身后,那男人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在空中飘着,他目光一直盯在水仙身上,抬手似乎想要扶正她头上歪斜的珠钗,可是一缕已死的残魂是碰不到活人的,于是他的手掌便横穿过了水仙,在她耳边好像一阵风吹动了她的鬓发。
为首的轿夫喊了一声“起轿”,锣鼓便又开始响起来。
水仙被花轿垫得一晃一摇,慌慌张张地扒着轿窗,用力探出头:“你是元京来的,是至高无上的仙家,我要问你一问——!”
肖兰时提高了音调:“你讲。”
花轿开始起步,铜锣声快要将她淹没。
她还是没忍住哭了:“我想请问仙家,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啊?要是有的话,请他多少看一看、看一看我们吧……”
锣搽擦得又嘹亮起来,轿夫的调子又高又响:
“天上亮晃晃——地下水凼凼——前面亮堂堂——平安到酉阳!”
送亲的队伍一直走到苍白的雪道尽头。
突然,刚才人群中的那声鹰啸再起:“死了那么多人,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肖兰时连忙向声源望去,望见一个披着黑衣帽的瘦小身影。
那身影似乎也察觉到了肖兰时,立刻转身向人群外围跑。
“喂——!”肖兰时大喊。
他刚要追,便被人群推搡着簇拥回来。
“卫曦!”
肖兰时想示意卫玄序,一转头,只见卫玄序额上被砸破了皮,血正涔涔地从他指缝里流下来。
肖兰时惊恐地奔向他,却望见卫玄序唇间微启:“我没事。”
紧接着,苍茫的雪道尽头蹿上来一群慌慌张张的身影。
许多乞丐一般的人疯了一样高声叫着:
“督守府烧了游猎队回岸的船!督守府烧了游猎队回岸的船!他们要把所有人都困死在河对岸啊!”
肖兰时连忙望向哭河的方向。
火光咬红了云野。
【作者有话说】
[1]轿夫歌谣
[2]水仙出场:指路第六章 ,就是萧关冬市里卖绒花的那个姑娘,肖兰时为了接济她,让玄序老师吃了一次“三春”醋。
第53章 位高岌岌危
哭河岸边,勾连在一起的船上被撩了火,火红火红地烧成一片,绚烂了苍茫的天。
火光之中,船帆轰塌的声音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哭喊,沿着河岸往远方看去,几只人头般大小的黑影正在水面上拼命地扑腾着。
河岸边,王琼气势汹汹地领着王家一道红衣,踏步而来。
刀剑碰撞的声音惊扰了站在岸旁的韩氏子孙,韩林和韩琼并肩而立,转头望着王琼的方向。
一看见是王琼,韩珺连忙奔上去:“王琼!”
却没想到,下一刻,他的衣领便被王琼用力地扯住:“韩珺你在干什么?!”
望着王琼愤怒的脸,韩珺下意识一愣。
身旁韩林皱眉:“王琼公子,同为萧关世家,我规劝公子还是多多注意礼数。”
“韩珺!”王琼又喊了一声。
韩珺的面色忽然冷了下来,挣脱王琼的手:“怎么了?”
旁边韩林忙凑上来:“公子你没事吧?”说着抬手要提他平整衣领,却被韩珺抬手打开了。
王琼指着河面:“你为什么放火?”
韩珺没说话。
反倒是韩林一脸厌恶地看向王琼:“王琼公子,说话要有凭证。我韩氏是接到哭河起火的消息才赶来的,你凭什么说这火是我韩家放的?”
王琼:“哭河交由给你韩家接收,事事都受你韩家盘查,谁还能在你韩家眼皮子底下把哭河烧成这般模样!”
韩林耐着性子:“凡事将依据,事情还没查清楚,王琼公子还是别妄加揣测了。两家弟子都在看着,公子这样,恐怕有失了体面。”
王琼还要开口辩驳,忽然。
“王琼!”
韩珺罕见地怒喝了一声。
引得众人都纷纷向他望去,只见他烦躁地扯着已经松垮的衣领,冷声训斥道:“你胡闹什么?”
闻言,王琼的火气忽然被猛压了下去,有点怵。
他沉声道:“既然如此,放火的事过后再议吧,”转而把火泼在随从身上,“都愣着干什么?!等到都烧光了再救吗?!救人!救人!救人!”
说完,转过身偷偷抬眼瞄了韩珺一眼,后者还是冷着脸。
“是、是!”
王家弟子接二连三地应和,便要散。
紧接着,韩珺一抬手:“慢着。”
王韩两家本就多有碰撞摩擦,韩珺一开口,王家弟子没一个理会他的,反而四散开的脚步更快了。
王琼气得大喊:“慢着!没听见珺公子说什么吗?慢着!都给我慢着!”
闻声,王家弟子脚步一顿,悻悻地看向二人。
王琼又急,又怕韩珺生气,手掌止不住地擦:“阿珺,有事你快说,时刻全然是耽误不得。”
韩珺抬目瞥了他一眼:“急什么?”
王琼眉头拧得不能再紧。
紧接着,天边飞来一道红色剑影。
韩珺抬目望去。
瞬时间,王家弟子呼啦跪倒了一片:“恭迎清长老。”
王琼震惊,随后也撩襟单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唤了一声:“祖父。”
应声,一个瘦弱的佝偻老人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他身着王家重襟族袍,胸口的襟带上用金边镶嵌着一个字:清。
王清缓缓将王琼扶起,和蔼道:“琼儿,多年不见,已经成王家的顶梁了。”
“孙儿还差得远,”王琼忙问,“祖父怎么来了?”
自从王昆继承督守一职后,原督守王清便立刻归隐山林,醉心于周游天下,潜心修研。距离上次一别,已经有十几年之久。
“你是我从小一手带大的,性子倔,随我。你父亲怕拗不动你,就把我这不中用的老头子又给找来了。”
言罢,王清笑起来。
老人的笑容和蔼,可却看得王琼心里升起一阵恶寒。
王清缓缓搭上王琼的手,用粗糙的指纹摩擦着,像是宽慰:“琼儿,听我老头子的一句话,今天这事,你不要管了。”
王琼猛一抬头:“祖父?”
话音刚落,只见韩林对着韩家一众下令:“韩家弟子听令,立刻在哭河村前设置岗防,不许任何人靠近哭河十里内!”
“是——!”
随着韩珺弟子散去,王清抬起昏黄的眼珠,对着王家弟子轻轻挥了挥手,说:“你们也去吧,同……”缓缓转身,看向韩林。
韩林忙上前,拱手道名:“晚辈韩林。”
王清点点头:“同这位韩林公子配合。去吧。”
“是。”王家弟子应声便飞奔而去。
随后岸边只剩下王清和王琼祖孙二人。
王琼指着哭河上烧成一片的船,惊愤道:“祖父?你这是何意?萧关的百姓还在生死间挣扎,不去立刻捞人,反而先将陆上的百姓驱散?”
王清扫了一眼,平静道:“这些人,是救不上来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清苍老的手指指着连片的船:“你看到那些船了吗?”
王琼急道:“祖父你这不是废话吗?”
立刻意识到失礼:“孙儿鲁莽,祖父勿怪。”
王清笑骂道:“你这臭小子,随我。”
紧接着,又说:“那些百姓,在短短几天之中就能拉起这么大一支队伍,琼儿你不觉得,实在匪夷所思?”
他又指向船与船之间的勾连:“你再看,他们的船勾在一起,以东边礁岛为中心,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几乎将哭河那边的村岸整个包围起来。他们费心费力,织成如此一张巨大的网,难道琼儿你真的认为,他们只是在随意探水寻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