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溢眯了眼。
“丰大人不想说,本王替你说。”
邾晏话音淡漠:“丰大人想法很是与众不同,非皇室人,却有皇权心,年纪轻轻就起了谋朝篡位的心思,奈何身世不到位,才智不到位,便想剑走偏锋,营造情钟不改形象,选中穆妃,进行引诱之事,深宫女子大多不易,就算相对容易,也有很多心结烦恼,只要下足了心思,哄到了人……私通有孕,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你从知己,知心人,一点点变成了给穆妃出主意,‘保护她’的后盾,这个孩子是你想要的,是你日后举事的最好筹码,但现在不能暴露,你也不能被查出来,皇宫之密,只要给个由头,什么都能查得清清楚楚,唯独不会去查死人,遂你劝着穆妃,顺水推舟,亲自把儿子送给柔妃养,你就安全了……”
邾晏一点一点,把过往解说清楚,与温阮在穆妃面前点出的事实一样。
这些事件细节,是他深夜与温阮就着手里能得到的线索,一点点捋出来的,他们当时也很惊讶,有人能草蛇灰线布局,不惧时间等待,耐性十足,只为私心中的最后目标。
穆妃是经他观察比对,精心选中并利用的对象,并非真情,娘娘教的建立,当然也不是为了什么救赎信仰,穷苦百姓,是他想要当刀的力量,狸猫换太子,把亲儿子换出去,不是什么父子情深,担心儿子被追究身世丧命,就是为了隐瞒他的身份,走到今□□宫,能用上的。
这是一个相当冷血,目的性极强,任何其它事不能阻止脚步的男人。
“娘娘教虽叫娘娘教,还由穆妃出面负责,但你们之中,以你为主,而不是她,本王说的可对?”
邾晏为什么笃定,当然是得到了信息,怎么得到的,自然是到了约定时分,没有看到信号弹。
天边有烟花炸开,证明阿阮确定信息完毕,穆妃是二人中主导,那么今日皇城问题不再是重点,他须得尽快去支援那边,没有烟花弹,则他不必过去,此二人之间,是丰溢主导,最好盯紧了。
至于阿阮会不会失败……他从不怀疑自家王妃的本事。
丰溢皱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故意的?让温阮被掳走?”
“不然你的人怎么偷到那块玉佩,骗到小十?”邾晏横眉,很是淡定,“我还知道,只要我不死,你们就不敢真对他怎么样。”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死了其实你们也不敢,无论才华还是人品,他都是让人舍不得杀的人。”
丰溢:“你不是很喜欢他,不愿他遇到危险么!”
“是,但我更信任他,更愿意让他做他想做的事,而非限制,”邾晏直接放话,“你今日必败,穆妃也再不能活,你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再和本王说话。”
现场一片静谧。
太元帝终于在‘穆妃还活着’的震惊中回神,直接吐了口血,顺手抄起杯盏朝三皇子砸了过去:“你这个野种!竟然也敢肖想皇位,还想让朕下旨封你为储君,你也配!”
三皇子眼瞳震颤,有些迷茫,一时躲避不及,额侧擦出了血,下意识伸手捂住:“我……我不是……”
他到底是谁,穆妃和丰溢的儿子,野种?那他宁愿没找到过生母,没得到过助力,他想是柔妃的儿子,父皇的儿子!
而且邾晏的话指向性太明显了,他不傻,只是有点接受不了。
“我……我不是备受宠爱的皇子,睿智,力强,王朝唯一期许的主君,而是……傀儡?”
他盯着丰溢,丰溢脸色却并不难看,甚至回以微笑。
丰溢根本不怕邾晏点透这件事,三皇子知道又如何,他会明白,愿不愿意,他都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跟着生父,掀翻大历。
三皇子感觉牙根发寒:“所以那日在湖心亭,你同我聊穆妃,只是想勾起我的孺慕,坚定我的决心,看我对你有几分感恩,不是怀念生母…… 怪不得我说给她上炷香,你没说话……她是你的工具,我也是,对么?”
“那夜二皇子造反,我在翠微殿听到的那些话,也全部都是你安排的是吧!”
他很不理解,惊愤喊出:“可我是你的儿子啊!”
哪个父亲会这么坑孩子!这般套路算计!
“就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今天才必须要赢,”丰溢扔了一把匕首过去,“拿起它,杀了太元帝,今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死!”
三皇子知道,他没别的路走了,可让他亲手杀太元帝……
指尖颤抖,刀柄都拿不稳,他下不了手。
他现在知道了真实身世,非太元帝亲生,可过往这么多年,他一直仰望的,一直想要得到的,是父皇的认可,父皇的偏爱,而且父皇虽然无情,却并非对他没有关爱过,他记得幼时很多个瞬间,父皇拉着他的手,鼓励他疼爱他……
“废物!”丰溢一脚踢开了他,“这都下不了手,要你有什么用!”
三皇子眼泪落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丰溢:“当然是用你牵制你娘!你活着,穆妃才能乖乖的,不反驳我任何决定!”
母子情深,纵使穆妃再狠毒再坏,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怎么可能不顾惜?
所以女人太弱,随便就能被牵制,儿子也没什么用,懦弱无能胆气全无,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丰溢盯着邾晏:“你现在全部都知道也晚了,我的人已经控制住皇城,京城街道也已大乱,你自己带人冲进来是没有用的,你赢不了!”
“皇城,你已经控制不住了,至于京城街道,”邾晏淡笑,“你指的是你那靠坑蒙拐骗起家的娘娘教?你当本王这么久才对付你,是为了什么?”
丰溢自看到邾晏,心脏就疯狂跳动,早有不好的预感,方才不过是虚张声势:“连你的王妃都不要了?果然情深不渝也是假的,皇家哪里有什么真情!你放心,等我出去,第一个先杀了温阮!”
他突然上前,匕首抵住了太元帝:“王爷现在应该不想我立刻杀了他?你虽很想他死,但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维持稳固局势吧?今夜太乱,民心难安,你需要他活着,起码今夜,他不能死,是也不是?我现在便要出宫,你安敢阻我!”
邾晏沉默了片刻:“就算你挟持他,也逃不了。”
“那就是我的事了,现在命令你的人,给我退开!”丰溢匕首在太元帝颈间划出血痕,“立刻,马上!”
太元帝咬着牙:“别,老六,救朕,朕不能走!”
“父皇,儿臣不能拿您的性命开玩笑。”邾晏沉默片刻,手指往前一划,身后人跟他一起,静静让开一条路。
丰溢得意,狠狠箍着太元帝:“你放心皇上,你在你亲儿子那里,没准儿立刻就要死,在我这确实不用担心,除非我要死了,你得陪葬,只要我活着,你就有大用,我怎么会舍得杀你?”
太元帝连呼吸都提着气,哪敢再说话。
丰溢瞪向一边傻着的三皇子:“废物点心!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滚过来!”
三皇子很不想跟他走,但前边没有别的路,只能跟他走。
丰溢一路走出来,发现果然形势不对,他的人已经被控制,京城街道形势也没有按他的想法发展,而且四下也没那么安静,除了前方士兵,后面竟然有一堆朝臣在围观……这些人都不怕死的么!还是因为邾晏在,这些人就觉得安全了,可以到处蹦哒!
当然他是不怕的,直接挟持皇上,退至人群边缘。
“……我就知道,太子殿下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暴戾叛逆,简王殿下心还是正的,这种时候唯有他能力挽狂澜!”
“谁能想到呢,丰大人竟然也想造反……”
“他还挟持了皇上啊!怎的如此狼子野心!”
“皇上本就中了毒,时日无多,这样可怎么好哟!”
大臣们不可能只是观望,在远处窃窃私语,十分忧心,只是忧心的人不一样,有些忧心简王声誉,分明做了好事,却不邀功,有些忧心皇上性命,是现在死还是晚点死,有人忧心丰溢的造反,到底是个什么规模,今夜能不能结束。
丰溢阴着脸,如果今夜一切顺利,这些大臣现在该朝他下跪,山呼万岁才对!
他咽不下这口气,在等待马车的间隙,让一直跟着的心腹端来准备好的碗:“简王殿下,饮了这碗酒吧?”
邾晏看了眼这碗酒,则气味都十分明显,这是屠苏酒。
丰溢直接要求他喝,想来很知道这酒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好。”邾晏竟然直接端起碗,屠苏酒一饮而尽。
“王爷不可!”
“你不知道自己什么体质,不能喝这种酒么!”
蓝田和方锐拦都没来得及拦。
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一拦,朝臣们才想起,自十三年前,简王受到皇后太子相继离世的打击后,再也不能饮服苏酒,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放肆失态,那么多的骂名?
“姓丰的今天就是要整你,让你在全京城人前丢脸,让所有人继续骂你,让你怕立了功也没有未来,你怎么敢喝!”方锐气的眼睛瞪圆,差点把手里刀都扔了。
丰溢倒是哈哈大笑,满意的很:“不错,是个男人!简王殿下,今夜无月,风携雨湿,大好的天气,莫要辜负,好生享受啊!”
他挟持太元帝进马车,奔驰而去。
他并不害怕这点挫折,手里还有筹码不是?他今天本来就是要篡位,只要赢了,仍然能称帝,至于这些略有些丢面子的小插曲,无伤大雅,史书都是胜利者写的,等他站到那个位置,有什么不能解决!
“这可怎生是好……”
“天子被挟持可是大事……”
“简王殿下好难……”
朝臣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小跑着朝邾晏围去,似要商讨策略。
邾晏却直接翻身上马:“今夜宫闱有异,劳诸位帮忙稳住,大历虽姓邾,却不是父皇的一个人的大历,也不是哪个皇子的,是所有人的大历!”
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响声,邾晏一如既往眉目清淡,没太多表情,似盈着血色杀意,但今夜的他并不令人害怕,他像一柄寒剑,刀锋所向是远方,是敌首,而非自己人,他的后背永远向臣民敞开,任何时候只要需要,他就会像今日一般,站在所有人面前,守护背后的一切!
这是乾坤之责,帝王之威!
朝臣们齐齐跪下:“敢不从命!”
“王爷只管去,这里有我们!”
“吾等静待王爷凯旋!”
邾晏驱马向前,箭一样离开。
一碗屠苏酒而已。
没人知道,他的毛病早好了,因失去产生的心结,被得到滋养填满,他早就不再害怕,不再午夜惊梦,不再想死了。
“阿阮……”
夜色晦暗,无星无月,天边将白,新的一天快要来了。
缠绵雨雾里,某人呢喃似叹息。
马蹄声中,简王殿下越过某个巷道,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汪——呜汪汪汪!”
身材细长,身姿矫健的黑狗穿越长夜而来。
他为什么敢答应阿阮身入险局的提议,除了只要他不死,别人就不会动阿阮的预判,阿阮本身的价值和能力,还做了其它应对,比如抓温瑜,是为了营造一种无头苍蝇没处找办法的无奈,混淆别人视线,再比如——狗子的嗅觉。
他养的狗当然跟别人不一样,除了狩猎,还会经受其它的训练,温阮这些日子日日沐浴都要用一种特殊的香料,人闻不到,狗能闻到,无论多远,都能循迹而至。
“刀刀,走,咱们去找阿阮。”
“汪!”
黑狗在空气里嗅了嗅,立刻确认了方向,直接狂奔。
温阮不会离娘娘教太远,丰溢逃跑,除了大本营,还能去哪?
“汪!汪汪汪!”
不知过了多久,黑狗突然叫了,蹿过来冲邾晏摇了摇尾巴,来不及刹车,又兴奋转身,汪汪汪地朝前跑去,很快不见了狗影。
邾晏便知道,是这里了。
他骑的太快,身后人还没跟上,便揉了揉马头,慢慢往前走,经过一处墙头时,突然听到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