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伸手,有人落到了他怀里。
暖暖的,软软的,带着熟悉的气息,是他的王妃。
温阮抱住他脖颈,冲他微笑:“不能怪我,墙头太挤,十殿下长大了,那里站不下我们两人。”
“汪——汪汪汪!”
狗子在墙头另一边叫,颇有些委屈,分明自己先跑到了,却没能第一个贴贴,又便宜了主人!
十皇子从墙头探头,满脸惊喜:“哥!”
邾晏把温阮抱好,慢条斯理:“嗯,如何了?”
“还能如何,你弟弟在这呢,自然十分顺利!”十皇子脱离危险,就敢大声说话了,“你可太坏了,算计亲弟弟!”
邾晏低头,看了眼温阮,温阮一脸无辜。
今日所有,不过都是他们的计划。
温阮在天牢附近巷子口遇到十皇子时,看到的那个略眼熟,但不觉得见过的女人就是穆妃,当时不知道,回来和邾晏细细讲一遍,对对年纪细节什么的,邾晏凭着记忆画出了当年的穆妃相貌,再与娘娘教里所有线索一一比对……事实就已经浮出了水面。
但他们只能确定娘娘教的大概计划,并不知具体什么时候进行,经过暗线得到的消息总结,对方似乎很想从温阮下手,温阮便提议主动入彀,顺水推舟,不说十皇子被套路了,连南星都被要求上最强演技,在少爷被掳那一瞬间演出无力无奈又难过强撑的样子……
当然,安全是第一位的,他们做了很多应对,只是——
邾晏低声:“也没告诉他?”
温阮清咳:“你不也是想历练他?”
“下雨了。”
“嗯,不过我已经不怕了!”温阮环着邾晏脖子,鼻子轻动,“你饮酒了?屠苏酒?”
邾晏蹭了蹭他的鼻尖:“怕不怕?”
“……我说你们!有没有在好好检讨!你们俩怎么好意思的,欺负活泼可爱,还没长成的弟弟!”十皇子在墙头大声控诉,“给我分开,不准装听不见!”
邾晏:“你不是一直想找刺激,遇到一回大危险,好看看好不好玩?”
温阮笑眯眯:“如何,可还想要?”
十皇子:……
算了算了,他再也不想尝试了。
邾晏不再理蠢弟弟:“接下来……”
温阮指了个方向:“那边!”
穆妃在那里,娘娘教也在那里,时间不够,邾晏来不及与他细说皇宫发生的事,但邾晏既然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丰溢暂时没抓到,能往哪里跑,只能是这里!
……
穆妃的娘娘教所在据点,丰溢驱车,挟持太元帝到了。
这是他最后的本钱,最基本也最忠于他的力量,如今太元帝在手,他可以威胁整个大历,一国之君的用处可多了,不仅仅是性命威胁,还有侮辱,谩骂,踩脸……他倒是想看看,朝堂上的人怎么有脸跟他说话,不希望他这么做,不就得答应他的条件?一点一点,他终能蚕食大历,进可攻,退可守,还怕什么?
只是没想到,他们一家三口,包括和太元帝的见面,场面并不怎么和谐。
穆妃对太元帝并没有什么特殊情感,她不爱太元帝,没有为他守贞,可太元帝也从未真心喜欢过她,只是利用她,故意宠爱她,让她做后宫的靶子,从未真心替她想过,背叛他,她从未后悔,从未愧疚。
但她对三皇子,是愧疚的。
“甫儿……”
她手指颤抖,想要摸摸这个十月怀胎生下,却没缘分带他长大,让他叫一声母妃的儿子。
三皇子避开了。
他并非不接受事实,可感觉上很难说服自己,对他来说,穆妃是十分陌生的气息,身体下意识排斥,和柔妃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穆妃收回了手,眼泪滚落:“是我错了。早知如此,我不会因一时贪念,听了丰溢的,哪怕你我母子一起死在宫里,也好过现在生疏。”
丰溢扶住她肩膀,声音低轻,温柔极了:“胡思乱想什么呢?他只是近乡情怯,跟你还不熟而已,这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要为了他的前程,拼尽全力,什么都可以牺牲,嗯?”
穆妃看他,眼底一片淡漠:“你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他?”
看三皇子表情也知道,皇宫的发展并不可控,丰溢干了一些事,让三皇子始料未及,他受伤了,很难过。
“我已经被你利用了一辈子了,还要让儿子继续被你利用?”
穆妃看着三皇子,眼神有些哀伤,有些怜爱,有些不知道怎么疼宠的无措,她们的母子缘分,根本就不应该开始:“他肯定也不喜欢做傀儡的一辈子,对不对?好孩子,若不想,便走吧,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
三皇子愣住:“我……”
丰溢则扣住穆妃肩膀:“我有没有说,不许冲动!嗯?”
穆妃看三皇子:“走!现在!立刻!马上!”
三皇子不知所措,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路是对的了。
太元帝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吐的衣襟上是全是血,手被绑的结结实实,还能冷笑出声:“狗咬狗一嘴毛而已,哪有什么真心!”
穆妃或许有过,可那短暂的镜花水月很快就会消磨,到了今天,最熟悉的枕边人已经是最陌生的陌路人,互相利用而已,一个比一个烂。
“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不是好好的么?是温阮对不对?”丰溢眯眼,“我早听说这个人惯会蛊惑人心,和他在一起聊过的人都会受其影响,你这才关了他多久,就被他洗脑了?怎么着,看人年轻俊秀,你喜欢上他了,忘了自己真正的家人,连儿子都抛到脑后了?我告诉你,他有是简王娶的男妻!他不喜欢女人!”
穆妃看着面前相处那么多年,却越来越陌生的男人,想起了关押温阮的那个房间。
温阮逃跑时的动静很大,像是对她赤裸裸的嘲笑,他还留下了一份小礼物——桌子上的字。
用手指蘸着茶水写的,字迹未干,也不怎么板正讲究,是一个‘慈’字,慈母的慈,仁慈的慈,因有些歪歪扭扭,显得不那么正派。
她知道这个字的意思,短短一面,温阮已经看透了她,似乎在用这个字,跟她说,你本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做不了狠辣之事,为什么要这般苛待自己呢,这种日子,你真的开心?
不,她不开心。
隐姓埋名,自此世间再无亲人,再无友朋,一生荣辱全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哦,只有辱,没有荣。她失去了活在阳光下的机会,以往所有喜欢的,全部要悄悄收起来,再不可显露人前,她要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替丰溢管这个烂透了的娘娘教,坐进坑蒙拐骗的坏事,祸害一个又一个本就很艰难的家庭。
穆妃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也不想这样坠落泥潭,一辈子再爬不起来。
一时情欢,是她中了别人的计,给太元帝当刀,是她无路可选,到如今,儿子离心,真心相爱的人没有,每天生活一地鸡毛,何必呢?
何必再继续呢?
这种情绪以往不是没有过,但她始终心里存着念想,想要见见儿子,可今日见到了,却发现不如不见,有些事回不了头,有些路已经走错了,就再也到不了理想的彼岸。
人总是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穆妃看着丰溢:“那个位置,你得到了,就会开心么?儿子不一定对你尊敬孺慕,我与你这么久,也腻了,高处不胜寒……”
“你只是没享受过顶峰的感觉,”丰溢试图劝说,“待你享受到,就不一样了,我们还有很久的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穆妃笑了:“是啊,你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跟别人生的,可以慢慢培养长大的孩子,我同三皇子,不过都是工具。”
丰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穆妃却甩开他:“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这些年我已经够了!”
“他是你儿子!你怀胎十月辛苦生下了儿子!”丰溢难以置信,“他如果不同我造反,不帮我登基,一定会死!”
“他早该死了,我也是。”
穆妃突然拉住三皇子的手:“同娘走!”
三皇子犹豫。
穆妃心痛极了:“好孩子,听娘一句劝,好么?那些富贵于你我而言,皆是浮云,就算你帮丰溢造反成功了,你也活不了,不多久就会被他处死,若是现在同娘走……简王只是看起来凶,实则有雅量,他容得下你,只要你不再出现,不再有造反想法,让世间再无三皇子此人,温阮也是,不会追究的那么深,你我母子可以活着的,可以活的!”
三皇子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就是有点不甘心,一路辛苦走到现在,是为了放弃么?
穆妃见他不动,真的伤心了,闭目掩面,眼泪不停的流。
“好……好,既然你选择了死,那就现在死吧。”
穆妃阖眸,泪水自眼角滑落,指尖轻动,似乎拉下了掉落在身上的发丝——
“好孩子,希望你能懂,娘只是不希望你遭罪,我们的母子缘分……来世再聚。”
三皇子不理解穆妃在说什么做什么,为什么情绪激荡这么大,丰溢却看懂了,那哪里是什么发丝,是这个据点布置的引线!
“跑!”
他率先动作,不忘拉了三皇子和太元帝一把。
“砰——”
巨大的响声从四周炸开,处在震荡涉及最严重地方的穆妃倒在了地上,唇边溢出鲜血,看向三皇子的眼神柔极了,仿佛这一刻,她才是纯粹的她自己,怜惜,不舍,遗憾……所有情绪都不需要遮掩。
可惜视野震荡,她想看的人很快看不到了。
她眼底滑过过往生平种种,唇角微微扬起,双手合十在胸前——
“唯我圣母……莲绽泽世……”
温阮和邾晏过来时,正好看到她弥留的一幕。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在泗州,同是娘娘教成员的冯姑子,说了同样的话。
不一样的是,冯姑子临死前眼神幽黑执拗,有一种奉献生命献祭般的狂热,穆妃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很讽刺,不知是在嘲笑世人的愚蠢,还是讥讽自己的一步错,步步错,越陷越深。
邾晏见温阮并不意外的样子:“你料到了?”
“她同我说话时,有威胁,有试探,却没有向上的锐气,马上功成名就的心气。”
温阮想起不久前的对峙,穆妃的话偶尔很锋利,威胁很攻心,可她本人其实是疏懒的,不怎么在意的,比起造反大计划,反而是提到三皇子时,她情绪才有几分真实。
“她之所愿,大概只是见三皇子。”
她在经年禁锢下消磨了意志,断绝了念想,不再相信丰溢,也不再瞧得上自己,余生所念,只有十月怀胎生下,却没机会抚养的儿子。
可惜这场见面,大概不怎么如意。
粗糙的炸药,炸不死所有据点的人,却足矣制造出混乱,丰溢不管拽了谁,都没办法逃出去,现场已经被邾晏的人层层包围。
“为什么……怎么可能……”
丰溢不懂,为什么他马上就要成功了,为什么他准备了这么多,筹码这么多,还会功亏一篑:“我囤积了这么多年的力量,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怎么就不能成!”
刚刚到处晃的太厉害,邾晏的人又来的太快,他甚至连人质太元帝都丢了,被邾晏的护卫拎走了!
难道是时不与他!
“你以为只有你在准备?”邾晏缓缓走近,“当本王这些年在做什么?”
丰溢盯着他:“可你分明一直被压制!你的父皇根本不信你,还各种找机会打压你,二皇子三皇子更是,不是想拿你当刀,就是踩你让自己站的更高,你凭什么能做什么!你连查娘娘教,都是这两年才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