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异象, 必有灾殃!”
“太子弑君, 引发天怒,先有兵变, 后有天灾, 帝城要完了!快逃吧!”
数不清的百姓拖家带口,扛着家当,在浓烟与电闪雷鸣下, 往外城大门挤去。
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更是趁机作乱,他们混进人群中,抢钱财的抢钱财,抢女人的抢女人, 抢小孩的抢小孩, 混乱不堪。
“父亲, 那些名字是什么人?”扎着总角的小女娃仰头望着漫天字网。
“那些都是天赐的达官贵人,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无关的。”
“可我看到了我的名字。”女娃道。
父亲惊异地看向怀里稚嫩的女儿。
“别逃!大家都别逃!”水云轩的老夫人举着拐杖从他们身边走过, “是神来救我们了!天命薄上有我们的名字,神不会放弃我们每一个人。”
“是神来救我们了。”她边走边喊, 已是精疲力尽,“神没有放弃我们!”
可并无几人理睬她, 人潮吞没了她的声音。
乱世之下,一个平凡人的力量,是如此微弱。
忽而,一阵佛音穿过汹涌的人潮,如大海潮音,威服众生。
“天命薄掌管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是不可窥伺的天物!”
天宁寺圣僧吉空大师领着众僧出现了。他拿着锡杖,逆着人流,如天降神佛。
“谢天谢地,吉空大师来了!”水云轩的老夫人扑通跪下。
百姓们惶惶望天。
“天命薄?”
“那个……是天命薄?”
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根本无法解释这种天象,可他们清清楚楚看到,那些可怕的紫色闪电,在经过金色字网时,都被瞬间吸收了。
那张流光溢彩的天网,就像一个巨大的保护罩,将帝城生灵保护于雷电风暴之下。
“随意窥伺天机,将引来杀身之祸!”吉空大师声如洪钟道。
众生一听,吓得通通跪地叩拜,不敢再看。
“天命薄现世,是天赐旨意,天子更替,改政易王,就在旦夕。愿天佑大庸,免我百姓流亡,山河无恙,国泰民安。”吉空大师道。
水云轩老夫人老泪纵横,跪拜道:“愿天佑大庸,免我百姓流亡,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越来越多人跟随着跪拜,齐呼道:“愿天佑大庸,免我百姓流亡,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与此同时,一队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出现在人群聚集处。
他们如一柄利剑,插入混乱的人群中,迅速清理骚乱,揪出那些趁火打劫的人。
东西厂的番役也倾剿出动了,他们找到了隐藏于帝城里的十三处举火点,并迅速将它们端掉,所有举火人就地正法。
守城的京军虽说都是些老弱病残,但干起活来毫不含糊,他们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疏散群众的疏散群众。
裴寻芳的几番布署,犹如快刀斩乱麻,叫混乱的帝城很快得到安抚。
这场毁天灭地的焚城行动,在全面发酵之前,被连根掐灭了!
帝城逃过一劫。
朝天跪拜的老百姓看到这些雷厉风行、凶神恶煞的士兵,又是惊心,又是安心。
他们一会看看天,又一会看看人,一时竟分不清,是神佛在救人,还是人在救人了。
凌舟像一只报信鸟,沿着帝城的大街小巷,在屋舍上来回跳蹿。
他手里拿着一面明黄色的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安”字。
他按照苏陌交代给他的说辞,挥动着大旗,一遍遍重复喊道:“安阳王在,帝城在。听从指挥,莫要惊慌,安阳王与帝城共存亡。”
这一天,整个帝城的百姓都听到了这句话。
也都记住了这句话。
“那小子在做什么?”东西厂的番役看了怒从中来,想去将凌舟拿下。
“口口声声安阳王,这分明都是掌印办的事,咱们都是掌印的人,不能叫他这样乱说了去!”
“站住!”甲字组的影卫向老大出现了,“没看见那是嫡皇子的人吗?掌印没有指令,咱们底下人便不能多事!”
有人轻声道:“就算……就算改政易王,也该是……是嫡皇子呀……”
“闭嘴!上头自有上头的道理!嫡皇子这怕是……”
要给安阳王造势了。
后面半句话向老大没敢说出口,他仰头看看天,费解地挠了挠头,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啊。
他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天象玄机、阴谋阳谋。
今日种种均非常人所能理解。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嫡皇子不是人!
只有当一个人不是“人”,才不会对人世间的最高权力感兴趣。
-
阁楼里,玄衣人默默守在苏陌身边。
苏陌逐渐平稳的气息给了他极大的安抚,玄衣人紧贴着苏陌,用头顶的茸毛轻轻蹭他心口,平静地闭上眼。
忽而,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玄衣人扑楞一下翅膀,迅速夺窗而出。
他没有走,他趴在窗外,利爪钩住墙体的缝隙,只露出一双眼睛往里看。
门被砸开,是裴寻芳。
玄衣人倏地扭转过头。
心砰砰砰直跳,看着自己这丑陋的身体和爪子,这场赌局他输了。
可他不甘心啊。
他听着室内细碎的声响,直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向阁楼靠近,有人大呼一声:“抓住它!”
玄衣人双翅一振,飞向了那电闪雷鸣的天空。
“别让它跑了!”影卫跟着跃出窗子,跃上屋顶,追了上去。
“弓箭手!”唐戟咬牙道,他喘着气,回头去寻掌印,却见裴寻芳抱着苏陌面无人色坐在地上。
唐戟想到了之前掌印魇住了的模样,有点担心。
“秦老,安喆,采薇,宫里活着的太医……通通带来……”裴寻芳哑声道。
“是。”
“快去!”裴寻芳转而吼道。
唐戟吓到了,立马滚了出去。
阁楼里静极了。
窗户敞开着,窗页咯吱咯吱的响。
雷电风暴渐渐弱下来了,帝城上空的那张金色字网,流光溢彩,美得如梦如幻。
裴寻芳紧紧搂着苏陌,脸贴着他的脸,近乎绝望地看着窗外那张浩瀚无垠的天网。
天网之外,是苏陌的世界。
是裴寻芳永远触不到的未知之地。
所有的情感仿若被冰封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一滴泪也没有,就连怀中人儿的体温也感受不到。
裴寻芳双目空洞地望着金字字网,只说着一句话:“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
苏陌沉在梦中。
他看见,茫茫雪原里,“苏陌”又披上了那件半旧的貂绒鹤氅,他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停在前方等他。
雪原的尽头,是一片白光。
“你要去哪?”苏陌问道。
“人之所以痛苦,是记性太好。有些人,有些事,忘记了会快乐许多。”他转过身,看向苏陌,“我希望你快乐。”
“你要做什么?”苏陌不安起来。
“我的记忆太沉重了,不该由你背负。”他看着苏陌,温柔直达眼底。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苏陌急切向他走去,“别说这样的话!”
“没错,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他眼神飘忽起来,他温柔地抚着马的脖子,缓缓伏在了那长长的、柔软的马鬃上。
那油亮丝滑的马鬃,盈满指间,丝丝缕缕,缠绵不休。
“曾经,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我没有办法好好爱他。我给他留下的记忆都是痛苦的,好遗憾啊。”他伏在马背上,直直看着苏陌,“人生憾事,莫过于此。”
“你怎知都是痛苦的,或许也有不少欢愉!”苏陌走向他。
却见他已经流下泪来,呓语般说道:“寻芳陌上花如锦,折得东风第一枝,真好啊。”
“真是没出息。”他任眼泪肆流着,“我也只是一个满心痴妄的俗人。”
“苏陌。”苏陌叫着这个名字,靠近他,向他伸出手去,哪知手指触碰之处,漾起一圈波光粼粼的水纹。
像是一面水镜。
而水镜这头,苏陌看见自己身披鹤氅,骑着白马,正是水镜中的模样。
脸上冰冰凉凉的,原来早已泪湿双颊!
苏陌大惊!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