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娘看着那一群气势汹汹、一副要砸了不夜宫的架势的军爷,陪着笑道:“七爷呀,这不夜宫可不是都督府的练兵场,这里头住着的,可都是只会弹词弄曲的伶人,手无缚鸡之力,娇贵得很,七爷可得叫手下的兄弟们冷静一点……”
“老子在你不夜宫被人射了一箭,你叫老子冷静?!”那贺七怒斥道,他忽而看到远处的苏陌,嘴角立马扯出一抹坏笑,道,“叫你们头牌过来,叫他来伺候爷,爷就可以不计较。”
春三娘一脸为难。
苏陌却当真走了过去。
“瞧着是挺娇贵,细皮嫩肉的,给爷摸摸?爷就不疼了。”那贺世勋说着便要来摸苏陌的手。
春三娘尴尬笑着以羽扇挡开了。
不夜宫的头牌哪能这样让人想摸就摸,那岂不是太掉身价。
“得,要银子,没银子摸不得?”那贺世勋笑得放肆,语调极其轻浮,“都说季公子千两白银才得见一面,那不知摸一摸要多少银子?”
苏陌眉尖一蹙。
想起来了,这声音他记得。
正是当初在水云轩出言挑衅傅荣、被傅荣打破头的那个二货。
原来他就是贺世勋呀。
被傅二打得抱头鼠窜的帝城菜鸡,如今傅荣不在,便也敢来不夜宫作威作福了。
这傅、贺两家多年来本就暗中较着劲,两家的孩子自然也时刻被人拿出来比较。
可贺世勋自出生起,便时刻被傅荣强压一头。
傅荣在季清川面前像个哭唧唧的小男孩,但在整个帝城的二代圈子里,却是出了名的能打。
帝城那帮不务正业的二代们,少有没被傅荣揍过的。
曾经有人在季清川的场子里闹事,被傅荣二话不说堵在暗巷里暴揍:“我傅荣看上的人,你敢动一根手指试试?你动一下,老子扁你一回!”
可就是这样一个傅荣,在原书剧情中,最后却为了救季清川而被贺世勋陷害至死!
想到贺世勋会对傅荣做的那些事,苏陌恨不得将他一脚踹回娘肚子去。
苏陌微笑看着眼前的贺七,心里盘算的,却是要不要现在就收拾了他。
苏陌冷冷答道:“没错,见一面千两白银,七爷既见过了,就请将银子先付了。”
那贺世勋一听,哪里肯就此罢手,推开众人,跛着腿拦在苏陌面前,道:“还没看够呢,这就走了?”
苏陌冷眼觑他,眼底的不屑与薄凉让春三娘都怔了一怔。
“爷今儿可是高高兴兴来不夜宫找乐子的,为的就是来见季公子,既然今儿季公子刚巧得空,那就留下来陪爷一会,如何?”
苏陌蹙眉,原来竟是冲着他来的。
这贺家老爷子魏国公正莽着劲儿与东宫套近乎呢,他贺七又是怎么敢在这种微妙时刻来不夜宫挑衅的?
傅荣在的时候他不敢,傅荣不在的时候,他也不至于呀?
莫不是受人指使?
苏陌想了想,贺七素来与他爹不合,两父子如同仇人一般,贺七因为吃喝玩乐,倒是与四皇子那一党玩得熟络……此番莫非是受了四皇子示意,来不夜宫挑衅生事?
实则,目的是为了搅乱魏国公与太子的合作关系?
若是如此,那便又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工具人了。
苏陌试探着说道:“清川近日都在准备弁钗礼,当日会有贵客到来,实在不敢大意,怠慢七爷了,抱歉。”
那贺世勋一听便更不爽了,舔着脸靠近道:“季公子不会以为东宫的人真会来吧?”
苏陌凝眉回望:“七爷的意思是?”
贺世勋又凑近了些,一边瞄苏陌一边低声道:“皇宫里的主子也不是只有东宫那一位,公子细想想。”
随后他哈哈大笑起来,大声道:“听闻季公子舞艺冠绝帝城,尤其一支绿腰让人见之不忘、黯然销魂,小爷今儿在不夜宫吃了亏,公子为小爷舞一曲,爷便可以一笔勾销。”
室内气氛凝滞。
身后的春三娘更是吸了口气。
早在苏陌穿过来时,他便以弁钗礼及患病为由,半要挟半利诱让春三娘答应了这段时间不再安排他登台献舞。
来见季清川的那些客人,也多是季清川的忠实拥趸者,能见一面已是心满意足,鲜少有像这样提无理要求的。
“不妨换个法子,我为七爷出气如何?”苏陌笑了,而后转身指向人群边缘的玄衣青年,说道,“那人射了七爷一箭,我便替七爷射他一箭,为爷出气,如何?”
远处的玄衣青年脸色一沉。
贺世勋哈哈大笑起来:“蛇蝎美人,爷喜欢!”
可他又细细看了会苏陌,眼前这伶人,细胳膊细腿的,风一吹就能倒,估计连弓弩怎么拿都不知道吧,他会射箭?
这小手腕,拿得动弩么?
不过,看这样一个美人做血腥的事情,一定比看他跳舞更有意思吧。
“不仅如此,七爷今日在不夜宫的花费也全免了,只希望七爷能消气,放不夜宫一马,如何?”苏陌又道。
春三娘立刻跳起来:“这、这不太合适吧!”
伤什么都可以,伤她的银子可不行的啊。
“母亲别急,”苏陌冷笑道,“免掉的银子缺口,我可自己用贴已补上。”
春三娘暗骂疯了,哪有伶人让人白嫖还自己付嫖金的。
那贺世勋却心动了,一时想入非非。
这伶人不仅答应为他出气,还主动提出为他支付银子,莫不是看上他贺七了。
傅二掏空家底追了一年没追到人的,这会看上他贺七了!
真是走桃花运了,这贺世勋在心中着实兴奋了一把。
“若公子射中了,那便一笔勾销,若公子没射中,又当如何?”
苏陌淡淡道:“那我便再满足七爷一个要求,七爷随意提。”
“此言当真?”
“绝无戏言。”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贺世勋鼓着掌大声笑道,他将袖子一卷,唤道,“拿笔来!爷要立字为据,大伙也都给爷做个证,免得季公子反悔!”
躲在暗处的影卫快憋不住了。
这季公子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玩这么大的!
这种赌哪能随便打,还有他能拿得动那弓弩么?受伤了可怎么办呀?
苏陌依旧微笑着,看死人一般看着贺世勋。
不夜宫的头牌与魏国公家贺七爷打赌的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将不夜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却因为没钱进场,都堵在了大门外。
场子很快准备好了。
苏陌用一根束带将长发高高束起,宽大的长袖也用襻膊绑好,他淡定地走向舞台中央。
那贺世勋却盯着苏陌细白纤长的脖颈与手腕,眼睛都快要盯直了。
苏陌在舞台中央的杌凳上坐下。
而杌凳的周围,依照苏陌的要求,搭了一个圆环形的架子,刚好够苏陌用来作托着弓弩的支架。
苏陌怀里抱着那把比他还要大的弓弩,坐在杌凳上,神情淡然地调试着。
玄衣青年见他拨弄弓弩的架势,狐疑地眯起了眼,这人怎么看起来那么熟练?
苏陌怎能不熟练?
他还在上学时期便迷上了射击,大大小小的实弹射击场哪个他没去玩过?别说打一个人形靶子,百米射击活物他从来就没输过。
苏陌朝那玄衣青年眨眨眼,意味深长道:“阁下待会可以稍微动一动,跑起来也可以。”
玄衣青年脸一沉,心凉了半截。
那贺世勋却拍着大腿大笑起来,拍到伤处又嗞着牙齿喊疼,干脆搬了个椅子坐在场子边缘看好戏。
苏陌眉目沉静,神情认真,左臂撑在环形支架上,借力端着弓弩。
季清川这身子实在太弱了,姓裴的说得对,他这辈子都别想握刀剑了。
可刀剑不行,不代表弓弩也不行。
可这时,苏陌耳边却突然响起了裴寻芳说过的话。
“那些狠毒肮脏的事,都必须交由我来做。”
“公子这双手,只需握着我这一把刀。”
苏陌皱皱眉。
不好意思,这一次,我非常想自己试一试。
“阁下请跑起来,”苏陌故意拉长着声调,说道,“跑起来,像烈马一样!”
那玄衣青年一听,似突然明白了苏陌的意思,拔开双腿便绕着场子跑起来。
玄色身影如一道黑影,一遍一遍从苏陌面前跑过。
苏陌撑着环形支架,一点点、微妙地调整着方向。
直至箭头的方向快要接近那贺世勋所在的方位。
苏陌沉下眉眼,调整呼吸,心里计算着。
这一箭下去,就真的挑起冲突,不能回头了。
东宫、魏国公、四皇子、不夜宫乃至半个朝堂以及那些或明或暗盯着季清川的人,都将陆续卷入这场漩涡中。
可不射这一箭,也必定要射另一箭。
穿进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就得利用这个世界的游戏法则才能谋得生存。
苏陌瞄准那移动的活物,箭下真正的目标却是台下那个坐着一动不动的二货。
重叠,移动,重叠,移动……不能一箭射死,得留他一条命,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