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警铃大作。
他的笔下人在试图冲破原书设定,而他自己,却越来越频繁地被原书设定所影响。
这感觉太不妙了!
苏陌头一回感觉到了如此强烈的危机。
李长薄仍在说着话,可苏陌已无心思听他的海誓山盟。
惶惶间,苏陌听见李长薄说道:“现在,我就带清川走出这个房间,这一次,让我牵着清川,别再推开我,可以吗?”
苏陌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这与他预料的不一样,却也变相地达到了他的目的。
李长薄随即牵起苏陌的手,拉开了廊室的门。
强烈的光线迎面照来,苏陌闭了闭眼。
喧闹的前堂,像一出还未准备好就被突然拉开帷幕的舞台剧,一切都糟透了。
苏陌被李长薄牵着,他看见李长薄抽出一名随丛侍卫的佩刀,一手提着刀,一手牵着他,大步流星走向嘈杂的人群。
那些人高高低低,环肥燕瘦,如电影中虚幻的背景,他们见了李长薄,全都如听话的NPC一般,躬身跪下,一叠声唤着“拜见太子殿下”。
李长薄没有理他们,而是径直走向人群中他挑中的目标。
他回眸对苏陌说道:“闭眼。”
可苏陌还未来及得闭眼,便看见李长薄手起刀落,一名都督府士兵的手臂滚落在地上。那条手臂方才还强行搂着不夜宫的一名歌伶,此刻便已成了地上的一块生肉。
血腥味扑面而来,在那名士兵的惨叫声中,苏陌听见李长薄说道:“大庸律例官员不得出入乐坊,军人更甚……都督府身为军中重府……治军当严于律已……”
苏陌耳鸣越来越厉害,视线也变得模糊,苏陌心道不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用力摁着太阳穴,却察觉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苏陌费力朝那目光看去,正是那名玄衣青年。
他被两名士兵按着双臂跪在地上,满身满脸都是伤,却在咧嘴朝苏陌笑。
苏陌心脏突突的跳。
李长薄仍在说着什么,苏陌手中却突然被他塞了一把刀。
那刀寒光凛凛,刀尖上仍在滴着血。
苏陌抬眸看他。
李长薄握紧苏陌的手,看着他的眼,温柔道:“别怕,孤会帮你的。”
苏陌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长薄牵着苏陌,走向那个玄衣青年。
周围人的眼中逐渐露出恐惧,可那玄衣青年仍旧在笑。
“既然此事由此人而起,那便由此人而终,”李长薄握着苏陌的手将刀高高举起,“他日再有非议者,当如此人项上人头!”
手起刀落。
随之便是一声诡异的人类肌骨被利刃砍断的声音。
玄衣青年人头落地。
那头颅血淋淋地滚出好远,停下来时,双眼仍在看着苏陌的方向。
苏陌只觉喉间腥甜,神识恍惚间,仿若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挑衅着:“你逃不了的,我还会回来。”
苏陌只觉背脊一寒,茫然四顾,身边除了李长薄,哪里还有别人。
苏陌脑中嗡鸣着。
他闭上眼,仿若又看到了那个曾在梦中出现过的金色字网。
数不清的方块字在字网中跳动着,瞬息万变,张狂而鲜活。
苏陌看见了季清川的名字,看见了裴寻芳的名字,看见了许多许多出自他笔下、被他书写过的人物与故事。
而最后,苏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苏陌。
孤零零两个字。
像是寂寂夜空里,最孤独的星。
苏陌忽而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本书。
书中提到,天生一,一生水,水生万物。
“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四时。周而又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
写书人,便是水。
苏陌一笑,而后晕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陌醒过来一次。
他看见李长薄背着手站在房中,春三娘等一众人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着饶:“请太子殿下恕罪!请太子殿下恕罪!……”
第二次醒来,床边坐的是常给季清川瞧病的胡大夫。
老人家皱着眉连连摇头,叹道:“怎会突然如此?你们对季公子做了什么?”
而胡大夫的身后,是哭得眼睛都红肿了的小凌舟。
凌舟醒了呀,苏陌想,真好。
第三次醒来,已是深夜。
房中烛火俱已熄灭,月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
窗边矮榻上似乎趴着个少年,看身形,大抵是凌舟。
四下静悄悄的。
苏陌翻转了个身,却突然发觉,自己枕着的这个枕头不大对劲。
苏阳惊异抬眸,便对上一双于暗夜中深深凝望着他的凤眸。
“你醒了。”裴寻芳声音有些哑。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陌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凌舟也在房中,要不要将他弄出去?”裴寻芳道。
第28章 夜船
苏陌倏地弹坐起:“不必!”
慌慌张张的, 倒是不像他端着弓弩射杀贺七时那冷静沉着的模样。
裴寻芳几不可察一笑,将苏陌那睡得松松垮垮的雪白寝衣拉紧了些,那衣领敞得太开,裸露的锁骨太过晃眼, 裴寻芳怕自己看得久了会做出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公子体弱, 当心着凉。”裴寻芳面色无虞,语调却带了点寒森森的味道, “那凌舟经常睡在公子房中吗?”
“他是我的护卫, ”苏陌不悦道,“掌印的影卫不也天天蹲在这么?”
裴寻芳眉毛一挑:“我是想说, 他睡在这里不方便, 呆会将他吵醒了可不好。”
苏陌隐隐感觉不妙,他揪过衾被往身前一挡,生生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银河来。
义正言辞道:“凌舟今儿为了救我中了毒, 你让他好好睡,你别吵醒他。”
裴寻芳被气笑了:“咱家担心的可是……呆会公子会吵醒他。”
苏陌几乎本能的双腿一麻,他忙忙往后缩,说道:“你、你不会又要弄那个案杌之术吧,我告诉你, 我死也不会再让你碰我的脚了。”
裴寻芳轻叹。
昨晚被这小祖宗给气得下手重了些, 莫不是给他整出心理阴影了?
这案杌之术少则十月、多则一年才能将余毒祛除干净, 他如此抗拒,这可如何是好?
裴寻芳好言相劝道:“公子不能讳疾忌医。”
苏陌警惕地将双腿藏好:“说不要就不要, 掌印还想用强不成?”
裴寻芳眉心跳了跳。
用强?
也不是不可以。
苏陌瞧他垂着双眸子思考的模样,更觉情况不妙, 试图讨价还价:“我今日特别不舒服,要不今晚就免了, 行吗?”
裴寻芳:“不行。”
“怎么这样啊!”苏陌往后一仰,直直倒在衾被间,生无可恋道,“很疼的!要不你自己试试?”说着还狠狠咳了一通,“我会死的!”
裴寻芳看着眼前少年耍赖的模样,心仿若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公子可以提要求,”裴寻芳道,“一次交易一口甜头,只要公子愿意配合,公子提任何要求我都满足。”
苏陌半眯着眼觑过来,使坏的劲儿又起来:“任何要求?”
裴寻芳道:“没错。”
苏陌心中一笑,姓裴的你可别后悔。
苏陌遂爬起来,双手撑着靠近裴寻芳,微笑道:“今晚月色不错,如此良夜怎可无琴。掌印曾送我一把月鸣沧海琴,那可是把绝世好琴,放在库房蒙尘实在可惜,掌印可否为我抚琴一曲?”
裴寻芳脸色变了变。
苏陌料定裴寻芳会拒绝。
眼下已近丑时,不夜宫的人皆已歇下,万籁俱静,此时抚琴别说吵醒凌舟,怕是会将半个不夜宫的人都吵醒。
裴寻芳每晚秘密来此,不能透露行踪,他不可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