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条刚刚幻化出双腿的人鱼, 不着寸缕,无法站立,软绵绵缠在裴寻芳身上,在一片雷电声中, 要求裴寻芳吻他。
裴寻芳拽住他不安分的手, 只问了一句,公子你认真的吗?
苏陌没有回答。
烨烨震电, 天地似在发怒, 苏陌引着他的手,伸进了大氅里。
梦境总会让人变得很大胆, 梦中人也一样。
外界很喧闹, 雷雨声淹没了一切。
裴寻芳的手妙极了,他的指尖似天然藏着一段旖旎,隐晦却汹涌, 压抑却热烈,就如其人一样,一半阴鷙酷烈,一半妖孽无边。
他无需指引,轻车熟路, 仿若他曾这样做过无数次一样。
苏陌被抚弄得一团糟。
满目皆蒙着雾气, 不知身在何处, 唯一能依偎着的,唯有裴寻芳。
苏陌咬着唇, 想唤他名字,却说不出话来, 他迷失于这檀香与雷雨声包裹的夜里,忘了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而裴寻芳却始终冰着脸, 他衣冠楚楚,比初见时更傲慢冷漠。只有那黑色纱帽边缘下露出的双耳,染了绯色。
苏陌想抓住点什么,他摸着他衣袍上的蟒纹,摸到了他的腰间玉带。
裴寻芳却一把按住他的手,眸底似含着恼怒,而后将苏陌重新塞回了大氅。
苏陌被包裹得只剩一双湿漉漉的眼。
他像个被秋千荡到半空中的人,欲求而不得,他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望着裴寻芳,艰难地发着音:“不、不许走……”
裴寻芳的脸色却更冰了,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说道:“公子现在不清醒。公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走。苏陌用眼神央求着。
“公子看清我是谁了吗?”裴寻芳轻抚着苏陌的眼,“方才在李长薄面前,公子也是这副模样吗?”
“你混蛋……”
“是,咱家混蛋。”裴寻芳只消看着苏陌的唇语,便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公子都推开我了,就不该再招惹。咱家可不是柳下惠。”
裴寻芳松开苏陌:“公子中毒了,咱家去为公子配解药。”
“不要……不要解药……”苏陌身上如万蚁啃噬,明明这么大一份活的解药在此,他为何还要去寻求别的解药。
大氅里已是大汗淋漓,苏陌眼巴巴望着裴寻芳,一会说着“不要解药”,一会说着“对不起”。
裴寻芳的眸色更深了,问道:“为何道歉?”
苏陌也不知为何要说对不起,他满心里都是不知缘何而起的、涌至胸腔的悲伤和歉意。
为何会如此难过?他是不是曾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苏陌难受极了,如同一条搁浅的鱼,被狠心撂在了滚烫的沙漠里。
而裴寻芳拒绝救他。
裴寻芳再次问道:“公子不要解药,想要什么?”
苏陌喉咙肿胀着,话都说不清楚,眼泪却流出来了。他迷迷糊糊地,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那么多……那么多事情都变了……你为何……还没变……”
“咱家什么没变?”裴寻芳逼近,问道。
“你……你为何还是个太监?”
烛光浮过裴寻芳眼底。
他沉默地看着苏陌,看着看着,从大氅的细绒衣领里捧出苏陌的脸,很轻的吻了一下,引诱他:“公子何出此言?”
可苏陌哪里还肯说话,他终于挣脱束缚,揽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我要这个。”
……
当苏陌在不夜宫的卧房醒来时,大雨还同梦境中一样,冲刷这暮春的夜。
梦中情形苏陌已忘了个干净,只剩一抹散不去的旖旎,缠绕心间。
喉间的肿胀消去了不少,呼吸也变得顺畅,身上却黏糊糊的,很疲倦,也很乏力。
“公子,你醒了!”凌舟慌忙将他半扶坐起,端来一碗温着的药汤,“来,快喝药。”
清苦的药味冲进苏陌鼻尖,苏陌皱了皱眉,别开脸:“什么药?”
“公子中毒了,这是解毒汤,”凌舟将汤匙递到他嘴边,“大夫说了,公子一醒就要让公子立马喝了这药。”
大夫?哪来的大夫?
苏陌环视了一圈,房中除了凌舟与他,没有第三人。
裴寻芳不在。
随后又觉得好笑,自己在期待什么,裴寻芳当然不会在。
苏陌对不夜宫的汤药一向谨慎,便问道:“谁开的药方?”
“是安阳王从临安带来的一位擅毒理的医女。”凌舟说道,“公子这次运气真好,虽然中了毒但好在剂量小,那位医女姐姐说公子身体无大碍,将这汤药喝上三副便能好了。”
苏陌听得迷糊,他何时中的毒?中的什么毒?
他想到了李长薄喂他吃的那颗药丸。
苏陌压下心中疑虑,又问道:“谁送我回来的?”
凌舟舀上一勺送到苏陌唇边,道:“是安阳王。”
“还有其它人吗?”苏陌问道。
“太子殿下也在呢。”凌舟见苏陌脸色不大好,便忙刹住嘴,道,“公子不舒服吗?”
“无妨。”苏陌想到了马车上李长薄的行径,有些后怕。
“太后的人在不夜宫守了一日,就是前几日来砸场子的那位红衣小公子,这会还坐在大堂那,说要带太子回宫。”
九公主?
苏陌正要问那个僧人阿烈去哪了,却听门外众人齐声跪地唤道:“王爷。”
雨声伴随着檐角的风铎声涌入房间,安阳王裹着一身水汽跨了进来。
而透过门框,苏陌看到在那暴雨如注的庭院里,李长薄正笔直站在雨中,他浑身湿透了,右臂流着血,一双腥红的眼透过层层雨幕与众人,直直地望着床上的苏陌。
苏陌不觉心惊,安阳王已挡住了他的视线,从凌舟手中接过药碗,说道:“退下。”
“是。”
凌舟暗暗惊叹,没想到这位黄老爷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安阳王,公子这回总算是遇到靠谱的恩主了。
只是……凌舟望了眼庭院,只是那位太子……他这样站在雨里,真的没关系吗?
“头还晕吗?”安阳王又用手指探了探苏陌的额头,问道,“能说话吗?”
苏陌道:“好多了。”
安阳王点点头,在床榻边的杌凳上坐下,问道:“清川为何不用本王赠你的玉牌?亮出那块玉牌,李长薄便不敢动你。”
苏陌觉得他话中有话,便没喝那药,只答道:“忘带了。”
安阳王凝着他:“是忘了,还是不想用?”
苏陌抬眸望他,一时猜不准他的心思,便掀开被子,欲下床行礼。
“别动。”安阳王按住苏陌的肩,“本王在认真问你,你认真答便是。”
“清川不知王爷身份尊贵,但猜测那玉牌绝非凡品,王爷既赠与清川,清川便不敢不接,权当为王爷代管。但清川一介伶人,那枚玉牌清川不敢用,也不能用。”
“与李长薄无关?”安阳王问道。
“无关。”
“本王再问你,”安阳王神情认真,“李长薄说他与清川两情相悦,此生非清川不可,他请求本王允许他带清川走。清川,这是真的吗?你愿意跟他走吗?”
苏陌只觉背脊一凉,他没想到李长薄会同安阳王如此坦白,他瞥了一眼屋外的大雨,寒声道:“不愿意。”
“清川想清楚了,清川是否中意李长薄这件事很重要,本王只希望清川遵从本心,不要受委屈。”
“你再认真答我一次,你是不是心悦李长薄?”
苏陌道:“不是。”
“很好。”安阳王似乎松了口气,又道,“本王虽不是迂腐之人,但是龙阳之好本王是不认同的,尤其关系到清川。”
“清川从小在不夜宫这种地方长大,难免见了些歪风邪气,不要紧,本王以后会让清川慢慢走上正轨,别怕,一切会好起来的。本王现在就去打发走李长薄。”
苏陌奇怪安阳王为何如此笃定地站在他这边,反而将李长薄当作了外人,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查清季清川的身份了?
苏陌不便直接问,便只能边走边看。
安阳王出了屋子,隔着大雨同李长薄说了几句话,苏陌垂着眸子数手指。
李长薄却疯了般,冲开侍卫,嚷着要见季清川。
安阳王命人将他叉出去。
苏陌扯过一角衾被,捂住了耳朵。
他闹由他闹,苏陌根本不想理。
可忽的房门被推开,苏陌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拉起。
苏陌被拽得猛然回头。
李长薄浑身湿透了,面色惨白,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与清晰的下额角往下滴,他紧紧抓着苏陌的手腕,开口便问:“清川何时与皇叔结识的?”
守在门外的侍卫跟着冲了进来。
安阳王威胁道:“在本王打断你的腿之前,赶紧滚!”
“回答我,清川……”李长薄的声音在抖,他看着苏陌,唤着这个名字,脸上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回答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王爷。”苏陌平缓着呼吸道,“让我和他聊聊。”
安阳王犹豫片刻,而后挥退众人,警告道:“本王就在门外。”
待到室内只剩两人,李长薄想要来抱苏陌,问道:“清川与安阳王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