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他许钦独占花魁的日子了。
这边,安阳王正要离开,苏陌却忽然道:“清川向王爷求一个人。”
“何人?”
“一名叫阿烈的僧人。”苏陌道,“此人是一名游僧,曾在天宁寺救过我,我与他极投缘,若是王爷将他扣下了,请王爷放他一马?”
“僧人?”安阳王根本未留意过此人,便道,“本王未曾见过此人,若是他救过清川,本王理当好好答谢他才对。”
苏陌疑惑,不是安阳王带走了玄衣人?
“倒是有一事。”安阳王道,“本王发觉此番李长薄被狙,其中有不少是动了司礼监那位的力量,而裴公公本人也出现在了拈花巷,清川与这位裴公公,有交情?”
采薇施针的手,略一颤。
苏陌不动声色道:“一面之缘罢了。”
“如此便好。此人堪称大庸第一奸佞,本王离开帝城这些年,他从一名小太监一跃成为司礼鉴掌印,这些年不声不响栽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此人手段狠毒,手眼通天,是个极危险的人,清川切莫与之深交。”
“清川知道了。”
安阳王又嘱咐清川好好睡一觉,其他事都无需担心,便离开了。
待到房外脚步声走远,苏陌终于松了口气。
而那采薇立即放下手中银针,伏地跪倒:“奴婢知错,请掌印饶奴婢不死。”
苏陌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道:“姐姐快请起。”
“奴婢以为掌印已经及时离开,否则不会让王爷进来。”采薇道,“掌印明明可以走,为何不走?”
苏陌头一回见到敢怼裴寻芳的人,还挺新奇。
“你倒是有借口。”裴寻芳的声音从衾被中传来,显然有些气急败坏,“不该看的别看,快滚。”
“是。”采薇有条不紊地收拾好银针,退出了房间。
苏陌讶异,平日里那些影卫见着裴寻芳如同见了邪魔般,战战兢兢,这个采薇倒是不怕他。
房间重新静下来。
苏陌忽觉气氛不大妙,他裸着背趴在枕上,而裴寻芳在他的被窝里。
苏陌眨眨眼,道:“大庸第一奸佞,掌印好名声。”
“让公子见笑了。”裴寻芳从衾被中探出头,如在洞穴里憋久了的蛇,贴着苏陌的背,蜿蜒而上,“咱家如此脏鄙歹毒之人,公子也敢与我交易,公子大才。”
“掌印就不怕将来不得好死?”苏陌道。
“那要看为何而死,死在谁手里。”裴寻芳牵起苏陌的手,将一枚什物套在了苏陌的食指上。
苏陌低头一看,正是那枚君韘。
“公子解开了君臣韘,从此以后,咱家便是公子的不二臣。”裴寻芳宽大的手罩在苏陌手背上,十指相交,臣韘与君韘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君韘与臣韘一旦戴上,非死别不可分离,公子没机会反悔了。”
“你!”苏陌没想到他会对君臣韘如此解读。
“大齐虽亡,但只要公子在,大齐便在。若公子想要这天下,咱家赴汤蹈火,倾尽毕生,可为公子一搏。若公子不要这天下,”裴寻芳道,“公子便是咱家的天下。”
苏陌心中一悸,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一定有某个时刻,裴寻芳也曾如此这般伏在他后背,说着同样的话。
而不同的是,那个裴寻芳掰过苏陌的脸,泄愤般疯狂亲吻着,在衾被的掩盖下,戴着君臣韘的手伸进了苏陌体内。
苏陌受够了这种亦真亦假的折磨,苏陌必须尽快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道:“阿烈是不是在掌印手里?”
裴寻芳的声音冷去七分:“公子倒是一直惦记着那个假和尚。”
“请掌印将他放了。”苏陌道。
“公子与他之间,究竟有何秘密?”裴寻芳问道。
苏陌咬着唇。
仅存在于原书大纲中、甚至没有写到的“长乐年间”,出现了!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在用一枚宫钱提醒苏陌原书设定无法改变么?
天道自衡。
莫非真如玄衣人所说,所有偏离原书设定的人与事,都会以另一种方式被拨正?
过去苏陌不信。
可小槛、长乐宫钱以及穿过来的另一个苏陌,无一不在提醒着苏陌,原书设定不可破。
或许,只有找到这个世界的本源规则,方能找到破局方法。
苏陌想到了天机门。
可这个虚无缥缈的门派,怕是只有玄衣人才能找到。
苏陌迫切想要知道答案,越早越好。
因为,苏陌曾在一个万念俱灰的下午,打开《伶人太子》这本文的“人设文档”,如同无情的刽子手般,写下了关于裴寻芳的结局:
“长乐元年,新帝着手肃清朝纲,清算佞臣。”
“而权倾朝野、手眼通天、凭借一已之力将新帝扶上九五之位的第一奸宦裴寻芳,于谷雨日,被磔杀于西市。”
第54章 吾爱
这一夜, 不夜宫灯火通明。
整个帝城乐坊的伶人几乎都涌到了不夜宫。
都督府以预防闹事为由,派遣了大量京军前往不夜宫周围维持治安,领兵的正是贺知风。
而另一侧,数百驾豪华马车从四面八方涌来, 纷纷避开正门, 在偏门落轿,通过贵宾通道入院。
及至凌晨寅时, 一百七十余名客人全部提前到达。
他们此行只有一个目标:帝城第一伶人, 季清川。
春三娘胆颤心惊了一日,没承想, 拈花巷风波不仅没有让一个客人中途退出, 相反,弁钗礼的竞逐氛围似乎愈演愈烈了。
这就像一场百年一遇的豪赌。
对手是大庸最尊贵的太子,以及各路豪强世家, 拿到入场券已经是财富与实力的象征,若能赢得帝城第一伶人,那便是值得炫耀一生的成就。
没有人会中途弃权。
春三娘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自己飞过来。
纵然变故不断,春三娘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季清川本人还在, 人在银子在, 其它根本无须担心。
而后院里, 苏陌服下第三副药后便沉沉睡去。
他睡得很不安稳。
他紧紧捏着指上的君韘,仿若握着生命的指环,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真实。
他发现自己裹着一身厚厚的白裘,坐在城楼上。
暮霭沉沉。
红日沉入地平线, 长河几乎被冰封,枯败的芦苇垂在泊岸边。
苏陌倚在轮椅里, 手里抱着袖炉,却依然手脚冰凉。
他似乎在等人,可他不记得自己要等谁了。
忽闻马蹄声踏破这沉寂暮气,青鸟在旗杆上欢呼跳跃起来,身后老臣的声音却如死气的老钟,他道:“陛下,人回来了。”
苏陌用手支着下额,缓缓抬起眼皮。
远远天际处,出现一片小黑点。
那些黑点迅速移动着,越来越近,卷起漫天雪雾。
苏陌脑中一片空白。
骑兵阵前那名身穿黑色披风的男子,让苏陌不自觉地心跳加快。
坚硬的马蹄踏破冰河,碎冰夹着泥水飞溅起来,他弓着肩背,像一只搏击长空的苍鹰朝苏陌飞奔而来。
苏陌看得口干舌燥,然而可怕的是,苏陌想不起他是谁了。
“陛下,裴贼已近护城河,可以下令了。”老臣道。
苏陌从身侧侍从手中接过一把轻便弓弩,搭上一支弩箭,瞄准那领头的人。
“此人犯了何罪?”苏陌问道。
“抗命回京,意图谋反,亵渎圣上,罪无可恕,陛下。”老臣道。
苏陌闭上一只眼,扣住悬刀,道:“杀。”
“咻”的一声,刻着“人”字的弩箭破开长风,朝归来人无情射去。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利箭如暴雨落下,城外响起厮杀声:“缉拿裴党,一个都不许留。”
战马嘶鸣。
骑兵纷纷坠马。
苏陌不愿再看,道:“回宫。”
还未动身,忽闻一阵惊叫,那穿着黑色披风的男子已单枪匹马跃上城墙,他身上全是血,如死神般拽住那老臣的发冠,长刀一抹,生生割断了那项上人头。
头颅滚到苏陌脚边,男子跨过它,将苏陌一把高高抱起。
苏陌惊叫出声。
弓弩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