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人吓得纷纷拔刀,围成一圈。
苏陌任由他抱着。
熟悉的身体接触,熟悉的檀香味,尤其是他看苏陌的眼神,苏陌猜他一定曾经是他的爱人。
“陛下要杀咱家?”裴寻芳贪婪地嗅着苏陌颈间的香,声音尖细却有力量,他抱住苏陌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他们说,你必须死。”苏陌淡定地看着他。
“陛下都放你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打开山海关就往北边跑啊,为什么要回来?”凌舟手里举着刀,一边哭一边喊。
“我的陛下还在帝城,”裴寻芳捧起苏陌的脸,道,“咱家就算死,埋骨也要埋在帝城。”
凌冽寒风掠过城楼,却不如怀中人身上冰寒。
苏陌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不是来自于那些被斩杀的士兵,不是来自眼前这人身上的血,而是来自苏陌这具躯体深处,属于苏陌的那一部分几近被吞噬殆尽的气息。
苏陌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甚至已记不清自己是谁,为何在这里。
而眼前这人的触碰,让苏陌有一种超越生死的归属感。
“陛下的腿怎么了?”裴寻芳声音在抖,他用披风将苏陌裹紧,很快裹成个连体婴儿,他转而朝凌舟怒吼道,“你有没有让陛下按时用药!”
凌舟噗通跪地。
苏陌看着这人面目狰狞的模样,一如他指上的臣韘,龇牙咧嘴,凶神恶煞。
苏陌攥紧自己指上的那枚君韘,君韘的內环里,刻着三个字:赶他走。
那是苏陌的字迹。
赶他走。越远越好。
可被人这样温柔地抱着,苏陌忽而贪恋起来,不舍得那么做了。
“我好冷。”苏陌将头埋进他怀里,道,“带我回宫吧。”
“不,我们回家。”裴寻芳将苏陌按进怀里。
老臣被斩,圣上被劫持,没有圣上的御令,亲军不敢擅自动手,眼睁睁看着裴寻芳将人抱走。
暮色笼上城楼,影卫已悄悄潜上城楼,他们如鬼刹一般,将参与击杀的亲军一个个放倒。
很快血流成河。
“这些亲军不干净,咱家为陛下换一批。”裴寻芳头也不回道。
苏陌窝在裴寻芳怀里有气无力道:“你不该回来。”
“陛下还想将咱家赶去哪?”裴寻芳道。
“可就算陛下将咱家赶得再远,赶去再凶险的地方,咱家也一定会活着回来。”
“为何要回来?”苏陌道,“天高海阔,任你去哪,这里不会有人在等你了。”
“陛下就这么不耻与咱家在一处吗?”裴寻芳那双凤眸边染了血,像冰天雪里妖冶的花,“是咱家将陛下伺候得不好,还是陛下至始至终都只是将咱家当作杀人的刀?”
“那一定是你我本无缘,不该绑在一起。”苏陌道。
“咱家就不信这个邪!”裴寻芳恨恨道。
“下一回我会亲手杀了你。”苏陌很难受。
“那就请陛下先将龙体养好。”裴寻芳一把捏住苏陌瘦削的下巴,“听说陛下又病了几场,还将自己关起来不见人,陛下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陛下不会养,咱家替你养。”
长街的风,刮起老宅屋檐上的雪沫,苏陌脸上冰冰的,寒声道:“养不好了。”
“什么叫养不好了?”裴寻芳不知怎的红了眼,“这些年腥风血雨,九死一生,哪一回不是咱家陪陛下度过,为何这次不行?”
苏陌道:“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裴寻芳颤声道。
大雪落了下来,沾在苏陌浓密的睫毛上。
衬得他如冰封的谪仙一般美。
苏陌冷冷望着他:“我不记得你了。”
苏陌在梦魇中不安地翻转中。
他沉进了一个混沌的空间里,压迫和不安让他感觉到窒息。
高大的红豆树在大雪中沉默地矗立着。
风雪刮过老宅的庭院,刮过那被凝固的滴漏。
霁青色床帐里,帐內挂着的那个镇魂银铃,叮当作响。
铃下的笺子随风摇动。
笺子的一面,写着两个字:吾爱。
而另一面,只着一字:陌。
庞大的金色字网又出现了,数不清的方块字在跳动着,而那字网突然疯狂旋转起来,如天罗地网般,将苏陌如同猎物一般笼罩在内。
“轰”的一下,如粒子束爆炸般。
苏陌化成了刺目的光,消失不见了。
-
苏陌在一阵丝竹声中醒来。
睁眼看见的是裴寻芳的脸。
两人身体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没有肢体接触,而裴寻芳的脸却挨得很近,几乎鼻息可闻。
苏陌第一次看见裴寻芳睡着的模样。
他从来不知道,那么狠戾的一个人,睡着了会是这般温柔易碎的模样。
苏陌想摸摸他的脸,而就在这时,裴寻芳睫毛动了动,也睁开了眼。
“你怎么还没走?”苏陌问道。
裴寻芳似乎仍未从睡梦中游离出来,他眸光有些散,眉眼间少了些平日的锐利锋芒,却因眼尾那抹自然而生的红晕,生出了无边魅色。
苏陌甚至想,有没有第二人,也曾见过他睡醒时的模样。
“那得问公子。”裴寻芳声音有点哑,“公子喝完第三副药便一直在梦呓,拖着咱家不撒手,咱家自然走不了。”
“天亮了。”苏陌说道,“今日谷雨。”
“我知道。”裴寻芳道。
“你知道什么。”苏陌嗔望着他,眼里不自觉已涌起水光,突然,他主动搂住了裴寻芳的腰,将脸枕在他心口,说道:“明日这个时辰,你若还在这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陌清楚地听见,裴寻芳的心脏“噗通”跳动了一下。
可苏陌很快起身,拿起一件寝衣披在身上,下了床。
他绕过屏风,走到妆奁前,望着铜镜里那张有些微烫的脸,大声道:“既然来了,就都进来吧。”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丝竹声、人语声随之涌入,春三娘领着一队婢女掀帘而入。
“清川昨晚睡得可好,王爷可是嘱咐了,天塌了也不让我打扰你。”她说着,还有意无意往那内室的床榻上瞄。
塌上空空的,月白色帷帐在晨风中微微动着。
苏陌看她们端着一叠叠沐浴更衣的物品鱼贯而入,问道:“不是午后才沐浴上妆吗?”
“那是寻常人,清川你可不一样。”
“眼下外头都快为你打起来了,清川可千万别紧张,今日啊,母亲为你请来大庸最会伺候人的婆子与技师来为你放松,只有身上舒服了,良主才会满意呐。”
春三娘扬了扬手上的烟斗,道:“来,都好好伺候着。”
第55章 点灯
“咱们清川, 今儿可是大庸最受瞩目的人。”
春三娘望着铜镜里的少年,只觉其云鬓雪肌懒入镜,清风明月逊三分,心叹自己分明天天见着他, 为何却又觉着他一天天变得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春三娘笑盈盈道:“今儿个, 整个大庸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几乎都聚集在了不夜宫。他们可都是为你一人来的呀, 清川。”
“多亏母亲手段好。”苏陌淡淡道。
“就在刚刚, 还有几位出双倍银子破例临时加入的。”春三娘笑着拿起一柄木梳,为苏陌梳起头来, 道, “咱们清川还真是魅力弗边,不枉母亲养你一场。”
苏陌却听得眉心一跳。
临时加入的?会是谁?
春三娘一脸喜气洋洋:“咱们清川,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弁钗礼, 弁钗礼,束弁簪钗,以待良主……”
她正说着,却忽而手一顿,笑容僵在脸上。
她瞥见了苏陌颈侧的咬痕。
深红色的咬痕, 就那样明目张胆地留在细白的颈侧, 宣示着主权。
“母亲怎了?”苏陌抬眸望她。
铜镜里的春三娘, 珠光宝气,明艳照人, 是不夜宫呼风唤雨的当家人。
可在原文剧情中,就在季清川被李长薄赎出不夜宫后不久, 失去价值的不夜宫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所有关于季清川的痕迹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包括春三娘。
春三娘虽说并非良善之人, 也并非真心疼季清川,但好歹养了季清川一场。
也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