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闹误会了,稚瑾别见怪。这段日子媒婆几乎踏平了我们沈家的门槛,都想跟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结亲,我这也是挑花了眼,晕头了。
你来正好,帮我看看。你是大理寺的中流砥柱,观人查案一绝,这京城内各官员家眷情况你都比我清楚,你说可以的人家,那肯定不会差了。”
宋祁韫忙客气地婉拒:“晚辈一个外人,不便掺和令嗣的婚事。”
“没叫你掺和,只是给点意见,听不听在我,最终定谁家也在我,放心,不用你担责。”
宋祁韫:“……”难缠。
沈玉章亲自烹茶,款待宋祁韫。
宋祁韫也是品茗高手,一闻茶香便知不俗,观澄澈明翠的茶汤后再抿一口,即知是万般难得的贡茶,连在郑公那里都不曾喝过。
“这是今春庐山云雾百年老树茶,明前采摘,不足二斤,圣人分了一半与我。前日才得,想着等贵客来才能品,却又不知要等到何时,幸亏今日你来了,不然我不知还要馋多少日呢。”
沈玉章一番话说得十分妥帖,连不喜被人恭维的宋祁韫听了之后,都感觉十分舒适。
难怪沈玉章受皇帝宠信,且不论他的状元之才了,只凭他这张嘴就能把人给说迷糊了。
被打发去请沈小公子的家仆这时回来了。
“宋少卿来得不巧了,小公子受友人邀约,半个时辰前刚出门赴宴,大约要一两个时辰后才回来。”
“这孩子,不好好读书,天天就知道往外跑。”沈玉章骂一嘴后,便招呼宋祁韫来帮忙看看,哪家姑娘好。
随即便有一排排家仆入内,每一名家仆手中都举着一张女子的画像,环肥燕瘦,各类风姿都有。
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这架势,还以为沈玉章在为谁选妃。
不管多麻烦的案子宋祁韫都不怕,但就怕家中长辈跟他聊这些。再说沈家选儿媳这种事儿,他一个外人着实不适合掺和。
宋祁韫马上起身,托词有案子要忙,明日再来拜访。
“那行,等他回来了,我一定嘱咐他,让他明日等你。”
“麻烦沈府尹了。”
宋祁韫礼貌作揖后告辞。
沈玉章端着茶杯,边喝边目送宋祁韫离开的背影。
茶喝完了,人也确定走了,沈玉章回头看满屋子小厮还举着画像,他心烦地挥挥手,让他们赶紧都下去。
管家张德福赶紧给沈玉章斟上菊花茶,清心降火。
“写信告诉老二,再命人搜集这些美人图,我要他命!”
……
沈府门口,宋祁韫礼貌跟送他的家仆道了声谢。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步后,突然转身问那家仆:“哦对了,听说贵府的十七郎回来了?”
家仆愣了下,不解问:“什么十七郎?我们府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十七郎。”
“我没记错,沈大公子跟他众堂兄们一起排行,刚好第十七。”
“哎呦,那都是一大家子住一起才会论的,老一辈不在了,东家高中状元后才开府成婚,五位公子从没那么排行叫过。”
宋祁韫点点头,打消部分疑虑,但依旧存疑。
“呦,大公子回来了!”
家仆看到一辆藏蓝帷帐的马车驶回来,赶紧去迎。
一名身着紫色锦缎的肥胖男子,在四名小厮的搀扶下,正笨拙地从马车上下来。
他低着头,额头光洁,手扶着小厮的胳膊,那双手虽然胖,但白皙细嫩,一瞧就知是双自小被娇养着从未干过粗活的手。
再观他腰坠的玉佩,白润盈透,麒麟图案,下缀成色极好的圆形珍珠和紫色穗子。
玉佩穗子的颜色与他的这身衣裳刚好相配,可见这种玉佩不止一枚。他应该有多种不同颜色穗子的玉佩,来配以不同的衣裳。
真富贵,假不了,这人该当就是沈府的大公子。
沈瑺慕下了车后,便就捂着嘴,作势要吐。宋祁韫闻到他身上有酒气,猜测他这是刚应酬完,醉酒了。
他略略作揖,招呼一声,便告辞了,总不好在人家醉酒失态的时候过分打扰。
看来这位沈大公子即便是沈十七,也不是他昨日见到的那位沈十七。
宋祁韫打了个哈欠,精神倦怠。他连熬几日的夜,只在今天白天补那一会儿的觉,根本不解乏。
宋祁韫随便选一家铺子解决了晚饭后,就回家继续补眠。
次日,天刚亮没多久,宋祁韫就赶往沈府拜访沈小公子。
宋祁韫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反复出现沈大公子捂嘴呕吐的场景,与沈十七的身影重叠。
沈大公子是圆指甲,指甲颜色比平常人粉嫩一些,那个沈十七刚好也是。
醉酒的沈大公子虽然捂住了嘴,但那身高眉眼,总感觉有几分眼熟,与沈十七有几分相似。
宋祁韫已然不晓得到底是自己敏锐过度,还是事情本身就有问题。总之他今日必须要见到沈小公子,才能彻底安心。
白开霁和陆阳昨夜跟江湖朋友们在画舫上吃酒嬉戏,至天明才归,听说宋祁韫昨晚派人找过他们,二人立刻赶来宋宅找他,没想到宋祁韫已经出门了。
俩人马上骑快马去追宋祁韫,总算在沈府门口跟宋祁韫汇合了。
“老大,难得休沐,你这么早来这干啥?帮郑老头吵架?”
陆阳见宋祁韫敛眸沉思,没回自己的话,惊悚不已。
“老大,你不会是打算背叛郑老头,弃明投暗吧?”
白开霁托着下巴,端详起沈府的门楣,以及门口两座雕工精致的大石狮子。
“比郑府气派多了,老大改投沈府尹也不是不能理解。”
“找打!”
虽说陆阳平常总挨郑成梁的打,但郑成梁毕竟是他舅父,他当然要向着自家亲戚。
宋祁韫让他二人别吵了,“我是来确认沈小公子是不是沈二三。”
白开霁和陆阳都觉得宋祁韫多虑了。
“沈玉章才五个儿子,二三都有十七哥了,他父亲怎么也不可能是沈玉章啊。”
宋祁韫:“十七哥是亲的,但前面的未必都是亲的。”
陆阳:“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十七哥刚好是亲的,但大哥、二哥、三哥……却有可能是堂哥,大家族排行。”白开霁解释道。
陆阳惊了,想象了一下沈二三如果是沈玉章儿子的后果……很难想象!
“不会吧?”
“但愿不会。”
在家仆的引领下,三人坐在侧堂等候。
“贵客稍等,小人这就去请小公子来。”
出于查案者的习惯,白开霁一来就开始观察堂内的环境摆设,随即他就被墙上的名家画作吸引。
白之维的骏马图!
他找了几年都没找到,没想到竟被沈府收藏了!
陆阳顺着白开霁的目光看过去,“呦嘿”了一声,马上开起了玩笑。
“如果沈二三真是沈玉章的儿子,他家还有你一直高价悬赏都得不到的宝贝,那这算不算是‘新仇加旧恨’了。”
白开霁盯着画,没说话。
宋祁韫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沉着脸也没说话。
陆阳干笑两声:“你们俩这都怎么了,哪儿会有那么巧的事儿,姓沈的那么多,二三就非是沈玉章的儿子?”
见俩人还是不说话,陆阳继续叭叭:“昨天老大还说用人不疑,什么八卦楼保密身份很重要,不查二三的身份,怎么现在突然就怀疑查上了呢?”
“不查他身份,和排除他是沈玉章儿子的身份不冲突。”
大家都很清楚大理寺与京兆府之间的敌对关系,沈二三如果是沈玉章的儿子,还特意来接近他们,那很可能他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意义也就不一样了。
厅内又陷入一阵寂静。
陆阳调和气氛:“你们就是多虑了,要真是沈玉章的算计,昨天沈玉章就不可能会大方地让老大入府了。”
“不好!”宋祁韫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立即起身,匆匆奔向往门外,与正往屋里走的沈惟慕刚好打了照面。
陆阳和白开霁正要追宋祁韫,在看到沈惟慕的那一刻,俩人都傻眼了。
微风轻轻吹拂,沈惟慕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儿与侧堂内的熏香完美融合,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白开霁和陆阳的脑袋里正在“霹雷闪电”,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宋祁韫紧紧盯着沈惟慕,眼中情绪复杂。
“你果然是沈玉章的儿子。”
“对,我是。”沈惟慕走进屋内,坐了下来。
康安云端了一盘炸麻花,放在沈惟慕面前的桌子上。
沈惟慕伸手要拿,发现有三双眼睛都盯着自己。
陆阳瞪着一双虎眼,眼睛里满是暴怒情绪。
白开霁的眼睛则有些赤红,蕴含着一种失望和被背叛的痛苦情绪。
宋祁韫的眼神相较于前两人就温和多了,是比较冷视的疏离,却最让人无法忽视。
沈惟慕最终还是拿了一颗小麻花,放在嘴里咔嚓咔嚓咬着。
小麻花只有人的拇指大小,颜色金黄,外酥内软,油脂和面粉恰到好处的糅合,拧成了一股麻花劲儿,便成就出了一股余韵悠长的甜香。
吃它的时候,脆爽生生不息地舌尖跳舞,唇齿满□□香。
在沈惟慕吃到第六个炸麻花的时候,陆阳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欲掀了那盘麻花。
白开霁立刻出手,抓住了陆阳的手腕。陆阳运出十足的力道欲挣脱白开霁,白开霁也使出全力阻拦陆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