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睫毛,道:“我知道你曾经叫周梓,知道你被褫夺了姓名……后来你说你叫温别桑,我知道,桑梓有故乡与父母之意,你父母为你取名阿梓,想是要让你常伴膝下……你却为自己取名别桑……我那个时候便隐约明白,你有过去,有未来,你并非是我想要对抗的妖魔……”
“但我没有理会,我想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不管你有怎样的过去,都掩饰不了你将会羞辱我的本质……”
“你一碰就哭,跟水做的一样,我肆意给你添上不好的印象,我想你肯定没出息,眼泪真不值钱……后来周玄告诉我,你曾经炸坏了相府六道墙,想要杀死他们,他让我把你锁起来,说你很危险……”
“原来……那些伤疤,也有过去……”
温别桑垂眸,凝望着自己的手腕。
“但我根本不在乎,我以为我不在乎。”他朝温别桑看过来,道:“阿桑,我真的以为我一点都不在乎……”
“直到那天,我提到你阿娘,你哭着打我……”他的嗓音颤抖着:“我以为我不在乎,可却再也不敢伤你……”
“我竭力和自己做着对抗,不断给自己暗示,我不能爱上你,你会把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会在你身上失去一切,包括我身为太子的尊严……”
“你那天的确要杀我。”
“你觉得我真的会杀你?”
“是。”温别桑望着他眼中的水痕,他不能理解承昀在难过什么:“如果不是常星竹赶到,你那一剑,我便尸骨无存了。”
承昀偏头,轻笑出声。
“我若当真能杀了你,任何人来我都会杀了你,区区一个常星竹,你真当他能叫停?”
温别桑看着他的侧脸,可以看到他唇角勾出的弧度,却感觉不到他的开心。
“你还将我关进了牢房。”
“我不关你起来,是当真要让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的常星竹带你走吗?!”
温别桑张嘴,又是好一阵没反应过来。
承昀平复心情,低声道:“我没有吼你……你知道,我对其他人不是这样的。”
“嗯。”温别桑说:“你对乞丐,对廖伯,对老孙,对忠勤伯,对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特别好。”
承昀怔然:“阿桑……”
“人心总是偏颇。”温别桑说:“有些不公就是要去接受。”
承昀忍不住上前:“我发誓,日后所有不公都不会再发生在你身上。”
温别桑疑惑:“为什么?”
“……我会保护你。”
“我也会保护我自己。”
“我,我是说,我,会用生命去保护你。”
“我也会用生命保护我自己。”温别桑道:“我建议你不要用生命保护别人,自己的命还是奉献给自己,若是死成便好,死不成,又没能换来想要的东西,会怨气横生。”
他说的认真,承昀眼神却逐渐溢满苦涩。
“温别桑,我在对你说,我喜欢你。”
温别桑看上去一点都不意外,他道:“你希望我现在去换上裙子吗?”
“……”这一点都不好笑,但承昀还是笑了,他垂眸拉起温别桑的手,道:“我说,我爱你,阿桑,我最终还是像梦境预知的那样,无可救药的爱上你了,你明白吗?”
“我知道。”温别桑说:“我要换上裙子吗?”
“跟裙子没有关系。”承昀耐心十足地道:“我喜欢桑梓是因为‘她’本身是温别桑,你换不换裙子,都是我喜欢的人,温别桑,我今天在大殿……是真心的,我不是拉你当挡箭牌,我喜欢你,我希望我们可以像预知的那样在一起,我想跟你成……”
温别桑重重推开了他的手。
猛地后退了两大步,眼神里满是匪夷所思:“你是当真要他给我们指婚。”
“……是。”
“可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你只是怕我父皇……”
“我是怕你父皇。”
“有母后在,他不敢伤你……”
“可我更不能接受和你成亲。”
“咻——砰!!”
天空的烟花依然在绽放。
承昀凝望着他,眸中水雾弥漫。
他微微垂眸,手指用力在身上蹭了蹭,扭脸去看向鱼池。
“你不要喜欢我。”温别桑说:“我不喜欢你。”
“准确来说。”温别桑纠正,“我讨厌你,讨厌你的脸,讨厌你的声音,讨厌你身上所有的一切。”
承昀呼吸微乱,抬步上前,双手撑在护栏上。
“你说你之前欺负我都是有原因的,也许是符合逻辑,比单纯做梦要解释得通。”
“但是那一切只能彰显出你的骄傲自大霸道妄为,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灾难,都让我清楚看到了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幸运到可以无法无天的人。”
“当年我娘恳求皇后救我一命,她说……”
乱棍横飞,常赫珠手持令牌,匆匆自相府大门走向刑台。
步伐匆匆,迈过宽敞的石阶。
而那个在棍下扭曲的身影,则挣扎着爬向了她。
手上鲜血染红雪白衣摆,她竭力攥着,强撑着仰起脸。
——“我儿与,太孙,同日所出……他,生于……午夜子时……”
“我诞于午夜子时,你生于黎明破晓。”
承昀一直没有回头,只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河中锦鲤。
“不愧是破晓所出的皇太子殿下。”
温别桑转身,从亭子里离开。
“那时我一直以为,我真幸运,可以和太孙殿下同日所生。”
“遇见方知,光彩灼目,非常人所能消受。”
“我会离开太子府,若无必要,不再相见。”
廊腰缦回,温别桑的身影穿梭其中,逐渐消匿于黑暗。
太子始终俯身看着水中,直到,一声极其轻微的‘滴答’声。
咸涩而饱满的泪珠自眸中滴落,融入漆黑的湖水。
消失不见。
第37章
温别桑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 太子府一切应有尽有,他根本没带什么进来。
无非就是把自己盒子里还没怎么用的雷火弹打包起来,当然, 最重要的是, 那一大袋真金白银必须带走。
“公子, 您这是做什么呢?”
这会儿,温别桑正一手抱着盒子,一手背着大包银钱,甚至还重新戴上了幕离,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样子。
“我不住这儿了。”
“那您要去哪儿呢?”
“哪儿都行。”温别桑一边说, 一边往外走,庞琦急急跟着他, 道:“您瞧, 太子还在后头给您放烟花呢。”
温别桑又仰起脸,透过屋檐,天幕中大片的烟花还在砰砰绽放。
“那些都是我做的。”
“老奴已经知道了, 公子实乃奇人, 做的烟花真是璀璨夺目。”
温别桑笑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天幕中的烟花, 继续朝门外走。
庞琦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公子,太子知道你要走吗?”
“知道。”温别桑提着衣摆迈过台阶, 道:“我跟他说了,如无必要再也不见。”
庞琦算是听出来了,他忙道:“可是又闹别扭了?”
温别桑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剔透的眼眸如冰似箭, 一瞬不瞬地望着庞琦。
庞琦浑身一僵,只觉得这眼神简直比太子生气的时候还要让人觉得可怕。
“我不喜欢闹别扭这个形容。”温别桑道:“我与他也闹不着别扭, 我离开是因为我想离开,不留下是因为他留不住我,请你慎言。”
“是,是。”庞琦忙道:“那,那太子那边……”
温别桑继续往前,道:“与我无关。”
紧闭的太子府门前,温别桑再次停下脚步。
后院湖畔,烟花渐停。
楼招子和齐松对视了一眼,都察觉到凉亭内的气氛不太对。
不知过了多久,以手撑在护栏上的太子缓缓抬眸,望着寒冰,直起身体。
前院,在温别桑的目光注视下,庞琦不得不指使守卫打开大门。
门外积雪扫在两侧,路中间已经干干净净,温别桑脚步轻快地迈出去,如第一次出府一样,头也不回。
同样的廊腰缦回,皇太子的身影穿梭其中,步伐渐快。
迎面遇到庞琦,正气喘吁吁,还未开口,便闻太子道:“他在哪?”
“已经出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