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太子的身影已经窜出十尺开外。
“温别桑!”
府门前,太子身影跨入官道,前方的人已经走出百米,没有回头。
他听不到。
温别桑确实没有听到,他一手抱着木盒,一手抱着银子,这一会儿已经感觉手臂有点发酸,快乐又痛苦。
但与此同时,他想的今晚要住在哪里。
宫无常固然有千般过错,可有一句话说的却很对。
若去烟火铺,势必会让周苍术盯上铺子。
不过他也不是特别担心,因为他现在很有钱。
唯一可惜的是,京都没有可以换假银子的地方,若是有的话,他现在就有十包这么大袋子的钱可以花了。
眼前一花,温别桑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太子宽袍大袖,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去路。
温别桑透过幕离去看他。
天色本就暗,戴上幕离,更加瞧不清楚,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表情。
怀里银子被抱紧,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温别桑没出声,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因为被拒绝而恼羞成怒,再对他施以恶行。
“你不能走。”
“为何?”
“你这边出了太子府,那边就一定会落在周苍术手里。”
“我现在可以合法持有火器,我会打他。”
“你若当真迎面见到,是可以打他,但他若是玩阴的呢?”
温别桑想了想:“我会小心行事。”
“如今你已经被敕封凤鸣君,圣旨和奖赏都未下来,你若当真藏起来,那些赏银怎么办?”
温别桑完全没想到这一茬,神色愣怔:“还有赏银?”
“你以为凤鸣君只是随口一说?既然是封号,自然是有相应的封赏和俸禄,你不想要了吗?”
“……”
他不说话,就代表着心动。
承昀又道:“你知道俸禄在哪里领吗?”
“……”幕离下面的脑袋摇了摇。
“到了发放时间,我可以带你去领。”
“……”
温别桑心中来回拉扯。
这是属于他的东西,他总不能不要。
“可是我讨厌你。”温别桑说:“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帮我吗。”
温别桑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在几息后听他道:“你喜不喜欢太子府?”
“喜欢。”
“喜不喜欢庞琦?”
温别桑回头,门口不远处正站着圆脸太监的身影,见他回头,还挥了挥手。
“喜不喜欢楼招子?”
灰衣道士手拿拂尘,笑吟吟的往这边看着。
“喜不喜欢齐松?”
青年侍卫怀抱佩剑,正关注着此处的情况。
“都喜欢。”温别桑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承昀呼吸微颤,道:“你之前,喜欢过我吗?”
“没有。”
“可之前,我们不是相处的好好的?”
“现在不一样了。”温别桑认真道:“本来我们是等价交易,各取所需,可是现在你想嫁给我。”
“……”
太子苦笑,似有无奈:“我想嫁,你可以不娶。”
“我既然无心于你,便应当与你划清界限,免得牵扯不清。”
承昀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钱袋子上,温别桑侧身挡住,道:“这是我为你提供了喜洲的线索,立功而得,不是倚仗你喜欢我白拿的。”
“我还给你订做了很多衣服,你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
“是按照你的尺寸量身定做,你不穿,也没人穿得上。”
“我不能拿你的东西。”温别桑分的很清楚:“我娘说了,若不喜欢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就要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希望生期盼,失望生怨怼,容易引火烧身。”
“可在我心里,你和我,注定是一体的。”
“想象没有罪。”
“……”
承昀转移话题,道:“今日朝堂,周苍术的表现,你有没有发现不对?”
“什么?”
“其实想要阻止母后赐你凤鸣君的封号,有一个必杀之招,他却没用。”
温别桑想不到:“什么?”
“我用什么理由将你从楚王手里救出来的?”
温别桑脑中倏地划过一道闪电。
他道:“周苍术本来可以用间客之子的身份否决皇后的提议,但是……”
承昀颌首:“可他偏偏用了一个最让人啼笑皆非的借口。”
……说有脑疾。
温别桑道:“他,不敢在殿上公开此事。”
“母后今日出面,除了清楚我会抗旨之外,便是为了赐你封号。”承昀缓缓道:“你的封号是盘活雷火营的关键,即便今日火神箭再如何势不可挡,可谁也不能确定,雷火营的每一种火器都有如此神威,只要父皇不想,我们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而凤鸣君的头衔不仅仅只是为了点燃百官的爱国热血,除了那些口号之外,还有一点是为了敲山震虎,前段时间我去相府,与周苍术聊了二十多年的事情,但这老狐狸一点动静都没有,可今日母后出手,他再次露出了破绽。”
“倘若周苍术当时重提旧事,以你火神箭之威,她便能随机应变,提出重查当年之事,为你正名,可他偏偏没有。”
温别桑抱着银子,好久才道:“所以,他心中有鬼,真的有鬼……我娘……”
“听说你并非出生在盛京。”
“不是……我生在云州,当年周苍术想要拿我爹和何家联姻,可是我爹已有我娘,周苍术瞧不上我娘的身份,我爹便净身出户,带着我娘离开盛京,我们在云州,有一家烟火铺,娘以制作爆竹为生……
“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子,周苍术不承认她,她便也不屑入周家族谱,故而,我名周梓,而不是周连梓……”
“你娘是何时入的族谱?”
“我,五岁的时候,大母传来书信,说周苍术原谅了我爹,我娘本来不愿回来,可我爹觉得,盛京医者众多,也许可以看好我的脑子……”
……
承昀道:“也许当时,他是真的想接受你爹和你娘。”
“那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你娘是否与星月楼有关?”
“周苍术杀她的时候,说她出自星月楼。”温别桑想起来,犹豫片刻,还是道:“地牢里面的疯女人,在说疯话的时候,提过星月楼……”
承昀颌首,道:“她是亓国蛛丝的首领,蛛丝是亓国最大的间客组织,当年她以一人之力,将盛京搅的天翻地覆,皇祖父三位兄弟,皆死于她手。”
“我想问问她,认不认识我娘……”
“你不能见她。”承昀目光沉静:“她疯的厉害,运送吃食只能靠机关,但凡有人近身百尺,便会被她那怪异的功法吸去,被她开颅剜眼,死状凄惨。”
“小时候听说,周苍术,是靠除掉了蛛丝,才跻身相位。”
“正是。”承昀道:“他当年只是刑部尚书,却挑起了亓国埋在盛京的所有暗线,抓住了蛛丝首领申悦容,其余所有间客全都被杀,昔日名动盛京的星月楼也被焚成废墟,功震朝堂,皇祖父龙心大悦。恰逢当时的丞相病故,周苍术任职相位,可谓天时地利。”
“周苍术说,我娘是星月楼的漏网之鱼……”
“当年你母亲未曾接受审讯,如今时过境迁,取证更难。”
温别桑没有说话,周身凝结一片冰霜。
“你与我说这些,就是想让我留下。”
“是。”
“周苍术行事再多蹊跷,可却没有实证……”
“确实没有。”承昀道:“若能抓住他的把柄,母后早就除掉他了。”
幕离之下,无人得见,温别桑轻轻扁了扁嘴。
“还想去雷火营玩机关雀吗?”
“……”
除了宫无常喜欢他这件事无法让人接受之外,留在太子府好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是。”温别桑再次强调:“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