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事初建之时,陆久安还有些不放心 ,隔三差五的会跑去现场视察,后来工事按预期如火如荼地做起来后,陆久安便心安理得地交给工部司匠和吴衡二人,在县衙里当起了甩手掌柜。
期间,来自沐小侯爷的信件一封封飘到应平,整整齐齐摆在了陆久安的书桌上。
陆起看完游记收入怀中,走到陆久安身后,帮他按揉肩膀,“大人,小侯爷信里都写什么了呀。”
陆久安捏着信纸:“想知道?”
陆起诚实回答:“小侯爷游记写得这么精彩,信中提到的事,想必也非常有趣。”
案桌下堆了些书,陆久安把无处安放的双腿缩回来,懒洋洋往背椅上一靠,仰头看他:“旅游挺好的,你整天闷在观星社里,要不要出应平去玩玩,回头给你报销。”
“公子也去么?”
陆久安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虽然眼下无事,但是我作为应平的县令,若非为了公务,是不能擅离职守的。”
陆起想都没有想一口回绝:“那我不去,公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以后有机会,公子带你出去玩个够。”陆久安反手摸了摸他脑袋,拽过一张椅子放在旁边:“来,坐着一起看。”
小侯爷身为皇亲贵族,却野得很,照信上所言,他已经游历了三个省,信件发出时他和耿凌二人刚到横泽,时隔那么久,指不定又跑到哪个山川湖海了。
这一次的信中,很大一部分篇幅是小侯爷对耿凌的诸多抱怨。
陆久安对耿凌这个外族少女并不太熟悉,对她的印象顶多停留在语言不通,模样周正,因为从小生在山野中的缘故,一举一动有股挥之不去的更接近野兽的作风。
此外,她的心非常纯粹,像一颗发着光的小太阳,明亮而炙热,遇到喜欢的人和事,能够坦率地、一往无前地追寻。
陆起看了一会儿,突然凑过来,叽叽咕咕道:“大人,小侯爷对耿凌姐姐,似乎不大一样。”
“你也察觉出来了?”陆久安意外。
“这很明显啊。”陆起抓住表现的机会,“小侯爷嘴上嫌弃耿凌姐姐笨,结果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山庙中,还会躺在供桌上,不厌其烦地教给她自己为数不多的学识。”
“还有这里。”陆起指着信上的字迹,“这一看分明就不是小侯爷写的,小侯爷这么不耐烦的一个人,还会静下心来教人写字……”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还能是什么原因。”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拍着桌子叫道,“小侯爷心悦于耿凌姐姐。”
“哈哈哈!”陆久安乐得在吾乡居直拍大腿。
是的。
谁能想得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小侯爷;经常出入风月场所自诩情场高手的小侯爷,有朝一日,会栽到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身上。
动情而不自知,还像春心萌动的半大小子一样,恶声恶气地表达自己的喜欢,别扭又笨拙。
明明之前还给镇远将军出谋划策,整得真像那么一回事。
陆久安恶狠狠地想:我偏不提醒你,看你何时才会幡然醒悟。
笑够了,陆久安开始给沐蔺回信,陆起语调轻快:“公子可是要写信?陆起帮你磨墨。”
“不用,我有……”陆久安突地顿住,朝他朝朝手,“陆起过来。”
陆起蹬蹬蹬从另一边急跑而来,一双下垂的大眼睛万分孺慕地看着他,陆久安握着他的手,把用了许久的钢笔塞入他掌中。
“公子……”陆起不安地缩回去,被陆久安紧紧握住。
“你跟了我这么久,哥哥我也没曾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给你,你现在是观星新闻社的主编,需要用笔的时候很多,现在赠你一只钢笔,望你端端正正写新闻,堂堂正正做人杰。”
钢笔触手光滑冰凉,笔身上流转着炫目的光泽,陆起知道,因为使得趁手,这只钢笔是陆久安惯用之物,现在却想也不想送给了他。
陆起双眼通红,吸了吸鼻子,抿着嘴角不知作何回答。
陆久安揶揄:“这就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小心没有姑娘家要。”
陆起恼羞成怒,拽紧钢笔气呼呼道:“谁要她们要?”
“真的?”陆久安不信,“没有心仪的女子?”
陆起大呼:“没有!”
陆久安揉了把耳朵:“没有就没有,干嘛叫这么大声。钢笔送你了,去,给大人磨墨。”
他能写给沐蔺的内容多少有些乏味,只能绞尽脑汁想一些发生在身边有趣的事情。
──
“应平现在正在修一座守藏室,专门用来收藏一些大家之作,下次回信你若说一些好听的让我高兴了 ,说不定会考虑将你的游记收藏其中。”
“应平建了码头,以后来应平可以直接乘船。”
“韩致去了边疆,去年十月乘船出发去的云落,估计今年年底才回应平,暂时看不到你写的信。”
想了想,陆久安又咬牙切齿地加了一句:
“所以不必拐弯抹角地写信给他打听我们的房中之事,也不要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馊主意。小侯爷在外孤零零的,身边也没个贴心之人,甚为可怜,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好 。”
这几十个字下笔浓墨,一撇一捺遒劲粗重,喷薄欲出一股写字之人的强烈不满之意。
七零八落地写满四页纸,陆久安实在想不出要写什么了。
墙角的艾草熏香冉冉上升,屋外小厮不慎打翻了什么,叮叮咚咚响作一团,陆久安咬着笔杆子抬起头来。陆起不知何时停止了磨墨,正握着钢笔在一张纸上写写划划。
陆久安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陆起,你有没有什么想问小侯爷的?”
陆起作思考状想了两秒:“没有。”
陆久安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小侯爷人缘不咋地。”他迅速写下结束语,把四页信纸装好封漆递给陆起,“交给信差。”
陆起起身去接,陆久安却在此时又收回手来,陆起不明所以:“公子?”
“等一下。”陆久安手持毛笔,“我再写一封,你到时候一块儿送去。”
第二封,是写给韩致的。
都说近乡情怯,陆久安心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提起笔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写当今大周暗流涌动,恐有兵戈相交之势,自己谨遵嘱咐,远离是是非非,尽管安心?
还是写近来没有女眷近身,也没有达官贵族给自己说媒拉纤,尽管放心。寒衾被薄,思君切切?
毛笔停在空中半响,迟迟没有落下。
陆起出声提醒:“公子,纸脏了。”
陆久安蓦地回神,低下头一看,原本雪白干净的信纸,落了几团乌黑的墨渍。陆久安暗笑一声矫情,把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一边。
再提笔时,已是行云流水落下二十八个字──
戍边枕戈无战事,纸上墨色泼薯香。烽火煮汤盔作碗,驼铃冬风寄平安。
韩朝日,纵有万千相思之苦,不敌你平安归来。
第167章
得意于前期的努力工作, 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陆久安手上没事做,成天翘着二郎腿看书。
守藏室有工部司匠和主簿亲自盯着, 两个实验室也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衙役站岗勤奋,没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发生, 偶尔抓个人, 也是偷鸡摸狗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时间一久, 陆久安就坐不住了, 想起去年换来的那些黄不拉几的粗盐,兴头一起,唤人搬来半缸子盐和工具,在自家县府后院做起了粗盐提纯。
提纯其实很简单,只是过程比较繁琐, 需要加水稀释然后过滤结晶。
府上的小厮仆人把脑袋探出来看热闹。
“大人。”从小跟着他的陆起也看得一头雾水, 凑近了问, “大人在做什么?”
此时陆久安已经把一块滤布搭在锅炉上, 接下来只需把桶里的盐水倒进去,他干得认真,头也不抬地回答:“造雪。”
陆起将信将疑,围着陆久安团团转:“雪还能造出来?真的假的?大人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神仙手段。”
陆久安冷哼一声, 把一张灰扑扑的布网平铺在锅炉上, 防止灰尘进入。
“不信?那你等着,十天半个月后,大人有没有骗你, 自然见分晓。”
话虽如此,他来到大周已将近六个年头, 早就把高中的化学知识忘得一干二净,电脑里也没有查到相关的资料,今天的过程,也只是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操作的,最终到底能否成功,陆久安心里面也没底。
过滤后的盐水锅炉放置在原地,等待晶体的析出,这期间,除了他自己,所有人被勒令不得靠近锅炉半步。
半个月的时间一到,陆久安把闲杂人等赶至院外,只留下了陆起和江预等五个护卫。
陆起早已迫不及待,防尘网一揭开,他第一个窜到半人高的锅炉旁。
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细小颗粒,陆起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陆久安暗自得意:“怎么样,还觉得是大人是骗你的吗?”
陆起看看他,又看看锅炉里的洁白晶体,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大人,你……你真将雪造出来了。”
陆久安笑眯眯地,指着锅炉里的白盐说道:“你尝尝。”
陆起不明所以,一旁的付文鑫率先反应过来,用手指头抹了大半含在嘴里 ,不到半秒又呸一声吐出来,皱巴着脸哇哇大叫:“哇,好咸。”
陆久安哈哈大笑:“盐不就是咸的吗。”
“大人!”付文鑫发出一声哀嚎,“不行,受不了了,我要喝水。”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时候,众人才突然意识到,这一尘不染的,像雪一样白的细小颗粒,居然是之前送到院子里黄里泛着黑色的食盐。
付文鑫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这是盐?能吃的?”
江预向他投来一个难以描述的眼神,陆久安没有回答他,脸上挂着散漫的笑容,指着角落吩咐道:“那边有几个陶罐,你们去把盐装进去,收起来。”
陆起不解:“收起来干嘛,这盐一看就价值不菲,公子莫非要将其珍藏至府内?”不像是他的作风呀。
陆久安挑起一侧眉毛:“怎么,难道还想让公子把这盐卖了不成。”
“不卖盐,卖制盐的方法也成啊。”
“你也知道这盐价值不菲。”陆久安慢吞吞直起身来,“你跟着我那么久,又当了几年新闻社主编,想必应当知道食盐和大周财政息息相关,因此盐课甚严,我问你,食盐生产交易的权利掌握在谁手里?”
“盐政使大人的手中。”陆起没有半分停顿。
“普通人能卖盐吗?”
“自然是不能的,需得有盐引的盐商才能卖盐。”
“普通人不能卖盐,咱们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陆久安微微侧了侧头,半边脸隐在光影背后,只露出一截弧度分明的光洁下巴,“一旦制白盐的方法泄露出去,盐商凭盐引领了粗盐,制成白盐后再高价卖出去,这盐市不就乱了吗?一旦追究起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陆起没坑声,紧抿嘴角认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