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岑梓白的手,会跑到一个不相干的老人身上去?
甘棠的目光沿着那只跟老人身体完全不协调的手慢慢上移。映入眼帘的,却依然是张大娘带着谄媚微笑的面容。
也许是因为笑得太久,太过于僵硬。
就连“它”自己都没有发现,一根线虫晃晃悠悠,从翻开的眼睑中掉了出来,挂在了颧骨上,晃晃悠悠。
*
甘棠的呼吸停顿了片刻。
“糖糖?”
“张大娘”的手这时已经不自然地拉得很长。
相隔快两米,老人佝偻的身躯异常消瘦,手臂却只差一点,就要贴上甘棠的脸。
“……我来找你借钥匙。”
甘棠忽然开口道。
他甚至没有避开那只手冰凉的碰触。
“借张二叔的三轮车钥匙。”他干巴巴地说道,声音抖得一塌糊涂,“要是你能给我那车的钥匙,我会特别特别高兴。”
“张大娘”的动作在原地凝滞了好一会。
“它”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甘棠甚至清楚看到了有东西正在老人的太阳穴下方不停地蠕动。
良久,“张大娘”终于艰难地得出了结论。
给钥匙的话……甘棠会高兴。
而“它”想让甘棠高兴。
*
“……好,好,钥匙。给你,钥匙。”
老人的表情诡异。
然而那细小的低喃甚至都不是从老人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
声音是从那只手臂里传出来的。
第114章
“张大娘”踉踉跄跄,动作缓慢地来到了卧室一角。
然后就像是断电的机器人一般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她的头肉眼可见地开始水肿,大半张脸如今开始胀大,一些线虫被从脑子里挤了出来,窸窸窣窣爬出了老人的鼻子和耳朵。
思考。
或者说,挖掘。
线虫们艰难地从早已死去的人脑中舔舐出微薄的记忆,好久才躬下身,在茶几下方的饼干罐里摸索了一番,才艰难的从中取出了一串钥匙。
甘棠屏住了呼吸。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张大娘”完全变形的模样,佯装镇定地抬起手去拿那串钥匙。
然而就在他勾着钥匙,即将抽回手的时候,老人那只来自于“岑梓白”的手臂,却在他的视线中一点点变形。
男生的手指化作了5条表皮微微涨红的蠕虫,贪婪地舔向了甘棠的手背和手腕。
“唔——”
甘棠几乎要把自己牙关咬出血,这才没有惨叫出声。
他往身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放手。”
他命令道。
另外一只手慢慢探向了腰间。
于槐的柴刀还挂在那里。
“嘶嘶……叽叽……”
虫子在有规律的脉动。
甘棠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的吸盘正黏腻地吮吸着自己的皮肤,好摄取那因为恐惧而不断冒出毛孔的汗水。
“我说了,给我放手!”
他提高了声音。
但是,他外强中干饱含恐惧的命令,却在冥冥中唤醒了线虫们第一具寄生体里异常模糊的记忆。
“岑梓白”难以自控地变得更加兴奋了起来。
一些模糊的凸起浮现在那只畸形怪异,带有特殊活性的胳膊上。
手背上浮现出了一团凸起,在半透明的皮肤下咕噜噜直转。
那是一颗眼珠。
长有微微上挑的眼睑和漆黑的睫毛。
再往下,是隆起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
……
“岑梓白”的一部分五官,在线虫的拟态下就这样清晰地展现在甘棠面前。不得不说,但看局部,线虫们的模拟简直天衣无缝,所有的细节都跟甘棠记忆中的那个家伙一模一样。
然而,当这些五官凌乱地散布在一条皮肤灰败,来自于死人的手臂时,它们能够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恐怖与作呕。
线虫与“自己”掌控大脑最多的那一部分已经彻底失联。
虽然它们依然拥有前所未有的强大活性,却很难通过“思考”来继续探究甘棠的喜好。
它们只是模糊地觉得,也许,作为人类,甘棠会更加希望跟拥有面孔的存在对话。
至于“张大娘”……
唔,根据线虫们通过摄取其他人大脑而得到的模糊思绪,它们模糊地感觉到,作为一个正处于少年期的人类,甘棠恐怕很难跟一名雌性年长女性建立亲密关系。
甘棠更喜欢男性。
年轻的,英俊的,强大的同龄男性?
更多的记忆顺着其他个体的“映射”涌入了虫团的脑海。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困难的“思考”,它们的动作变得比之前迟缓了许多。
于是乎,就在下一秒,长出了模糊人类五官的那只手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
“砰——”
之前强行粘连控制的雌性老人的身体,就那样砰然摔倒在了地上。
——它被人从那具躯壳上直接分离开来。
“张大娘”松软的皮囊就好像是老化的塑料水袋一般,在倒地的瞬间变化作了碎片。
绽裂的裂口中,涌出无数条蠕动的线虫。
那些虫子都混杂在已经被消化到一半的内脏与恶臭的腐血之中。
只有一只手臂……那属于“岑梓白”的手臂,迄今为止依然死死绞缠在甘棠的手腕和手肘上。
镶嵌在它手背上的那颗浑浊眼珠,如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甘棠,眼中依稀闪烁着不解的光芒。
“糖糖?”
它小声嘀咕着。
“我又做错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又不高兴了?”
“……”
甘棠没有回答。
少年只是高高地举起了自己一直放在腰间的柴刀,一如之前在借肉井边,将那个男生高大的身躯劈砍成块。
这一次,他也准确地将刀锋对准了那条手臂。
一下,两下,三下……
偶尔有那么几下,他甚至砍伤了自己。
血涌了出来。
细细的线虫倏然探出,纠缠在伤口附近,摄取着恋人的血液。
甘棠的血在这一刻变得滚烫,苦涩的恐惧和绝望将原本甜美的血液染成了苦涩的气息。
线虫们蠕蠕而动,分泌出带有治愈功能的粘液,企图覆盖到那些细密的伤口上——随后,它们就被锋利的柴刀劈成了碎片。
“啪嗒——”
终于被砍成碎肉形态的手臂再也攀不住甘棠的手肘。
它掉在了地上。
甘棠握紧了手中已经被血和粘液弄得黏糊糊湿哒哒的钥匙,对着墙角的衣柜大喊了一声。
“于槐——”
*
缩在衣柜里,在缝隙中,一眨不眨看着看完了全程的男生,被甘棠这一声吼,吓得屁滚尿流从衣柜里跌落出来。
“你,你就这么砍,砍——”
甘棠喘着粗气,直接把钥匙丢给了于槐。
“闭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