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却道:“躺在榻上吃药等死,不是我想要的‘活着’。”
白鹤知蹙眉:“召淮!”
楚召淮怕被骂,只好垂着头继续含着蜜饯一点点啃,不吭声了。
白鹤知知晓楚召淮只是看着性情温和,实则是个极其有主意的,见无法劝他,他只好无声叹了口气,不再劝他。
“舅舅还有事要先离开。”
楚召淮看了看外面天色,眼巴巴看他:“这么快吗?”
“嗯。”
今日过来,白鹤知只是想知道楚召淮情况如何,但看他的反应和周围暗卫的警惕,恐怕并没有将姬恂离去之事告知楚召淮。
没告诉就好。
白鹤知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楚召淮明显对姬恂动了心,若是猝不及防知晓姬恂死讯,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白鹤知起身又叮嘱了楚召淮几句,准备离开。
跟在他身后的长随从药箱中掏出药包放在桌案上,眼神暗暗注视楚召淮手中的鸠首杖,神色古怪至极。
“记得好好吃药。”白鹤知道,“舅舅明日再来看你。”
楚召淮本来还在难过他走这么快,乍一听到说明日也来,顿时高兴起来:“好,我、我等舅舅。”
白鹤知一笑,依依不舍地离开。
楚召淮注视着白鹤知离开,将桌案上的药包拎起来,准备收好。
只是手微微一动,其中一包药似乎没绑好,药材哗啦啦落了下来,掉了一地。
楚召淮赶忙伸手去扒拉桌案上的药,摊开油纸正要放进去,视线忽然一顿。
油纸上写了一行小字。
并不是白鹤知的笔迹。
楚召淮疑惑地拿起纸看了看,倏地一愣。
字体凌乱,短短一行言简意赅。
「春猎,璟王遇刺身死」
第68章
春猎遇刺?
身死……
楚召淮蹙着眉来来回回将这行字看了几遍。
这字不会是白鹤知所写, 舅舅不可能会这般偷偷摸摸向他传递这种消息,难道是那个长随?
春猎这两日应当结束了,只听姬翊说遇到刺客陛下受到惊吓, 并未……
楚召淮一愣, 猛地记起姬翊临走前那奇怪的反应。
身……身死?
楚召淮的情绪好像抽离了似的,不太真实,甚至觉得这个梦有些好笑。
姬恂那一鸠首杖就能将刺客捅个对穿的煞神,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人刺杀而死?
楚召淮将药重新包好, 并不在意。
京城人各个都玩权谋, 心眼子多得很, 万一这是算计他的计谋, 他傻兮兮地信了,匆匆忙忙跑回去坏了姬恂的大事就不好了。
楚召淮喝了口茶,点燃檀香, 静下心来继续看书。
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像是蝴蝶似的扇着翅膀飞舞,忽地往他眼睛上撞, 楚召淮疑惑揉了揉眼, 恢复视线后又发现自己捏着纸张的手正在不自觉发着抖。
楚召淮呆呆看着自己的手。
周患正在外面打瞌睡, 忽然听到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楚召淮几乎是飞奔而来,一把抓住周患的肩膀。
“王妃?”
楚召淮艰难平复着呼吸,手腕微微一垂,没力气似的搭在周患手腕上, 呢喃道:“姬恂……出事了?”
周患眼皮微微一动, 面上还是傻乎乎的:“好端端的王妃为何说这个, 王爷正在京城,怎会出事?”
楚召淮手猛地一握, 指尖几乎陷入周患手臂中,冷冷道:“你方才脉搏乱了——莫要骗我。”
周患猛地将手抽回去。
可这副模样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楚召淮闭了闭眼,身躯微微摇晃了下。
周患又赶忙扶住他:“府医!去叫府医来!”
“不需要。”楚召淮脸色煞白如纸,呼吸却是均匀的,他拂开周患抬步朝外而去,“即刻送我回京。”
周患一把抓住他:“王妃,这……”
楚召淮遽尔回身,将手中紧握的鸠首杖抵在周患心口处,神情罕见的平静:“我再说最后一遍。”
周患一愣。
“……送我回京。”
王爷薨逝后要五日方可大殓,可璟王殿下尸身血肉模糊,送回时放置棺中,三日一过便大殓封棺。
璟王为救太子掉落悬崖身死之事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多数百姓都不相信煞神会做出这种舍己救人的事。
朝中大臣也皆是匪夷所思,纷纷前来祭拜,想试探到底是真是假。
天已暗了下来,长街酒楼边,离璟王府只隔了一条街,付松茂拾阶而上,撩开帘子拱手一礼:“楚大人。”
窗棂边,楚荆面无表情坐在那饮酒,随意一点头:“坐。”
付松茂躬身坐下。
才几月不见,楚荆面容苍老不少,从高高在上的侯爷之尊跌落,被剥了爵位,寄予厚望的小儿子也缺了两指无法入仕途,换了谁都无法轻易接受。
“如何?”楚荆神色漠然,“圣上可有告知你何时将晋凌账目捅出来?”
付松茂无声叹了口气:“难了。”
楚荆蹙眉:“为何?”
“猎场遇刺那日,圣上亲口说出‘璟王为救太子’,便已定了此事。”
付松茂比楚荆要聪明,在那时便知晓晋凌这三个月谋划恐怕要功亏一篑了:“如今璟王惨死,众人皆知他是救太子才会如此,若此时圣上又将晋凌账目之事告知天下,恐怕会被世人戳脊梁骨。”
燕平帝最顾忌世人看法,否则早就不顾手足之情将姬恂寻了个理由杀了。
楚荆神色难看至极。
付松茂给楚荆倒了杯酒,轻声劝道:“多亏得大人引荐,下官才可在圣上面前露脸,此等恩情松茂铭感五内,必会报答……只是璟王已死,无论风光大葬亦或是污名满身,死后皆知一抔黄土,并无两样,望您……”
“砰”地一声,楚荆将酒盏砸在桌案上,阴冷道:“还有楚召淮……”
付松茂动作倏地一顿。
“若没有他……”楚荆回想起楚召江那空荡荡的两指和被硬生生打断的腿,因姬恂身死而无处安放的恨意悉数转移到楚召淮身上。
没了姬恂庇护,楚召淮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京城权贵轻轻吐出一口气,都能将他吹得飞入万丈高空摔个粉身碎骨。
更何况,还有他那张狐狸精似的脸……
就在这时,付松茂忽然道:“有人来了。”
楚荆沉着脸将视线投到下方,眼神倏地冷厉下来。
悬挂着“璟”字灯笼的马车漏夜而来,为首驾车的男人正是姬恂身边的暗卫周患。
能让他亲自护送的,只有楚召淮。
果不其然,马车终于在璟王府停下。
一只素白的手缓缓将马车帘子撩开,周患伸着手就要去扶他,却被那只手狠狠一拍,只好委屈地缩回去。
付松茂远远看过去,当看清楚那人的脸,似乎一愣。
楚召淮一袭黑袍弯腰而出,敛着裾袍摆一步步踩着马凳下车,当瞧见璟王府门口的丧幡,瞳仁微微缩了缩。
周患扛着府医跟在楚召淮身后,唯恐他心疾发作。
从头到尾,楚召淮神色没有分毫变化,他漠然注视着随风而动的丧幡,快步走进府中。
楚荆看着远处的背影,冷笑一声。
付松茂却是饶有兴致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那便是召江的兄长,楚召淮?
璟王府中四处悬挂孝布,倒春寒的风一吹,落下的影子像是幽魂遍地般,令人遍体生寒。
楚召淮怔然行走在雪白孝布张牙舞爪的影子中,宛如置身梦境,鬼影重重朝着他张开狰狞的手,却阻止不了他一步一步朝着正厅而去。
雪白灯笼,孝布,丧幡,铭旌……
外祖母离去前,似乎也是这般。
楚召淮疾步走进正厅,迎面便是一座精致的棺。
姬翊正跪在那守丧,他这两三日一直连轴转,白日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又要在灵堂守丧,整个人浑浑噩噩,像是丢了魂儿。
听到脚步声,姬翊以为又有人前来吊唁,回头一看,直接愣了。
楚召淮漏夜归来,脸色苍白如纸,身上还裹着姬恂玄色的披风,刚一进来,一股穿堂风扑面而来,将衣角吹得胡乱拂起。
姬翊整个人瘦了一圈,呆呆看着他,忙昏了的脑袋终于艰难运转,他霍然起身,前所未有的暴怒,近乎厉声道:“谁让王妃回来的?!”
周患垂着头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