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一颗一颗,滴落在琴弦之间,发出轻微的声响。
捏着卡片的手颤抖着,南乙无声地掉着眼泪。
“别哭啊,舅舅也不想看你哭的,对不对?”秦一隅低下头转过脸,扯着袖替他擦眼泪,将他搂进怀中。
“你是怎么找到的……”
秦一隅拍着他的后背:“嗯,花了一点时间联系了国外的那间琴行,店主一开始还不愿意给我呢,以为我是骗子。”
其实很不简单。
在网上发布照片的员工早已离职,当初也是他接待的徐翊。秦一隅试图私信他,但一直没有音讯,而对方又没有给出具体的店名。唯一的线索只有贝斯型号和街区地址。偏偏那是个艺术街区,琴行很多,秦一隅只能把所有的选项全找出来,挨个挨个联系,拨打电话。
整整两周后,他才锁定了其中一家,可琴行的员工却说这把琴已经卖出,库存里查不到,也不愿意帮他询问店主。他只能自己寻找店主的联系方式,好不容易联系上,才知道,原来店主将那把琴收到了自己家里。
在秦一隅表明身份,也给出了那个视频作为证明,对方才愿意将这把尘封三年的贝斯交给他。他也付了尾款,千里迢迢托运回来。
[希望这把琴的主人会喜欢。这绝不是普通的贝斯,是一个英雄的勋功章。]
而此时,南乙已然将这把琴抱在怀里,珍惜地抚摸着琴身,用手指拨了拨弦,挂着泪珠抬起头,冲秦一隅笑。
“真漂亮。”秦一隅摸了摸他的头发,“简直就像是给你量身定做的。”
秦一隅忍着鼻酸,隔着琴面对面抱住南乙。
“决赛的时候就用这把,好不好?”
南乙在他怀里点头。
“好。”
午饭时他们讨论着决赛的选曲,事实上也没什么好选的,和之前的赛段一样,他们没有存曲,秦一隅之前的歌版权目前也还没回来,只能写新的。
“我打电话问了一下,CB的排练室还是可以用,只不过有点太远了。”严霁说,“在我家倒是可以,就是可能会扰民。”
“可以去我们学校啊!”迟之阳提议,“我们系就有,而且我同学说期末考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民打的练习室应该有空的。”
“那我们下午就去问问?”严霁说。
谁知南乙忽然开口:“明天吧,今天我还有点事儿。”
洗碗的时候,秦一隅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凑到南乙旁边问:“你还有什么事儿?”
南乙冲完最后一个带泡沫的碗,擦了擦手,看向他。他的眼睛已经不红了,又恢复了往日的眼神,嘴角勾着点笑。
“我之前就想抽个时间带你去一个地方,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忽然发现,今天就很好。”
秦一隅更好奇了:“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临近除夕,冬日的北京城到处挂满了红灯笼,喜气洋洋。距离不算远,南乙骑着车带上秦一隅,穿过拥堵的公路和热闹的大街,最后停在了海淀区某个旧小区的后门。
停好了车,他领着秦一隅进去,绕过很有年代感的小区园林,一前一后钻进某个单元楼里。
上楼梯时,秦一隅又一次问出他一路上已经问了不下五遍的问题。
“哪儿啊这是?”
走在前面的南乙脚步一停,秦一隅差点儿撞他后背上。
他半转身道:“我家。”
“啊??”秦一隅愣了一秒,不知怎的脖子一下子就红了,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 ,“不是,你家?这、这么突然就见父母了吗?”
原本被他揣在口袋里的两只手慌忙拿出来,秦一隅低头看了一眼,又立刻抬头说:“那你怎么不提前告我一声啊,我这什么都没带呢,两手空空见你爸妈啊,等着,你先别上去啊,稍微一等……”
说完他转身就下楼梯。
“干嘛去?”南乙想笑。
“我去小区对面那个超市里买点儿东西啊,牛奶果篮什么的,哎你爸喝不喝酒啊?你妈妈喜欢……”
“他们不在。”南乙倚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冲他笑。
原本蹬蹬往下走的秦一隅仰着头,眨巴了几下眼睛:“啊?”
“不是?怎么个情况啊?”秦一隅又往回走,脸上的慌乱是半分也没有了,笑里透着股坏劲儿,“哦我懂了,你故意趁叔叔阿姨不在带我来这儿鬼混是吧,你小子……”
“想什么呢。”南乙笑着站直了,等他上来了,又一起往上爬了一层,拿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我家以前的老房子,楼下就是迟之阳奶奶家。”
房子面积挺大,没有玄关,进门便是大玻璃窗和客厅,冬日温暖的阳光充盈着整间屋子,空气里有淡淡的尘埃的气味。随处可见的相片,布艺沙发,沙发上放悬挂着的全家福,一整排的大书柜,褪色的奖状……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旧事物的博物馆,珍藏着恋人童年的线索。
秦一隅停留在墙角,弯下腰。他发现这上面划着许多个短短的横线,旁边用笔写着[小乙xx岁]。他笑了,用手比在小横线上,平行着在空中滑过来,最终落在南乙腰间。
成长在这一刻完全地具象化。
“我们宝宝长高这么多啊。”他直起身,搂住南乙拍了拍他的后背,“真厉害。”
南乙被他弄得有点儿开心,又有点儿怪异,看他这副模样,仿佛看到自己家里的那些长辈似的。
等秦一隅走到客厅沙发,后知后觉地感觉眼熟,于是他走到窗户边,转过身,背对窗户看向客厅,这一瞬间,眼前的光景与他熟悉的画面重叠。
原来这就是舅舅录视频的地方啊。
此刻连光线都很相似,仿佛重回过去似的,秦一隅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强烈的悸动,仿佛下一秒年轻的徐翊就会抱着幼年的南乙从走廊走出来,将他放在沙发上,开始弹吉他。
记忆原来是附着在特定的物品和空间中的。
“转学之前我都住在这儿。”南乙轻声说。
“这房子一直没卖?”
“嗯,我妈舍不得,这是和外婆舅舅一起住的房子,嫁人了都没搬出去,我也是在这儿出生的。”
要是卖了,就没有舅舅和外婆的痕迹了。
整个客厅到处都是照片,每一张照片秦一隅都细细看过去。
“你还真是从小就不爱笑。”
最大的一张当属客厅墙壁正中央的全家福,上面每个人都挂着笑,除了南乙。他被外婆抱在怀里,还是个小宝宝,白白净净,肉肉乎乎,像个糯米团子。
“我好喜欢你家。”秦一隅看向南乙,“光是看着这些家具、摆设,还有照片儿,就觉得特别幸福。”
南乙露出很淡的笑容,任他勾着肩膀:“那你可以常来。”
“是吗?以什么身份呢?”
“以……”南乙开玩笑说,“我养的小狮子的身份。”
秦一隅愣了一秒,被逗笑了:“你可真会拿捏人。”
微卷的橘棕色头发被阳光照得蓬松透亮,他笑得灿烂,真的像小狮子一样。
南乙握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往走廊走。
“去哪儿啊小主人。”
“我房间。”
这座温馨的小房子里的每个房门上都挂着木质的小牌子,而南乙的房门上写着[小乙],还画了一个小爱心。
南乙握着门把手,正要开门,忽然一停,转过身,把秦一隅脖子上系着的围巾拉起来,遮住了他的眼。
“不是,怎么还蒙眼啊?”秦一隅嘴上没个把门的,“不会真的要在这儿玩儿什么play吧?太冒犯了吧。”
黑暗中他只能听见南乙的轻笑,没有回答,接着是门把手被拧转的声响,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他被牵引着向里走,几步之后,停下来。
“好了。”
南乙微凉的手指碰到他脸颊,轻轻扯下蒙在眼前的围巾。
视野从暗转亮,秦一隅下意识眯了眯眼,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清晰,随之而来的,是从他心头涌出的莫大的诧异,和始料未及的惊喜。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整面透明的玻璃琴柜,柜子里的展品是他最最熟悉的东西——吉他。
十五把形色各异的吉他。
每一把都承载着他年少的记忆,见证着他的得意与失意、巅峰与低谷,除却带不走的那些,这些琴都在家庭巨变后陪着他颠沛流离,也因为他的窘迫,被逐个逐个售出,被迫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天,怎么会有失而复得的这一天?梦都不敢梦到的情节。
秦一隅侧过脸,看向南乙,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很久没有收到礼物的小孩儿,有些困惑,又幸福得手足无措。
“这些……原来都是你买的?”
南乙发现他声音都有些抖,伸手,探过围巾,摸了摸他的脖颈。
“嗯,想它们吗?”他声音温柔。
秦一隅红着眼圈笑了,点了点头,又转过脸望着琴柜,一双眼闪烁着润泽的光,亮极了。
他依次看到最后,目光停留在那把亮橙色限量版电吉他上。这是他最舍不得、最后卖出的那把。
妈妈送给他的礼物。
“怪不得……”他轻轻笑了,“怪不得亮哥说那个买家特痛快,问都不问,直接拍下了,原来是你啊。”
这小孩儿,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事啊,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要是没答应他的招募呢?没有和他走到一起呢?是不是准备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拉着一车的琴,偷偷放他家门口啊。
真是个小傻子。
“你是要建一个秦一隅电吉他博物馆吗?”他吸了吸鼻子,笑着问。
南乙也笑了:“可能吧。”
为了能放得下他的琴,整个卧室的大部分家具都被挪了出去,只剩下一张他从小睡到大的单人床。
每次撑不住的时候,他会回到这间老房子,回到这个小房间,躺在床上,望着秦一隅的琴入睡。
秦一隅移开玻璃门,取出一把来,看了个遍。
“都跟新的一样。”
“有时候我睡不着,会帮你做保养,一把一把挨个儿做。”
他很享受那种时候,把琴颈放在枕头上,用胶带一格一格粘好,保护好指板,再用抛光液擦拭,抹上油……很细致,很小心,就像给小猫们梳毛、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