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永年僵硬着转身,跟着康安往外走。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缓慢。康安表现出十足的耐心,并未多言。
只是在开了门后,见裴永年还是失魂落魄地慢吞吞走着,康安才轻声提醒:“裴统领还是快些出来罢。我家王爷体弱,门户大开,少不得要着凉。”
裴永年勉强敛回几分神智,快走两步抵达门口,下意识抬步要越过这道门槛,却在落地的瞬间顿在了原地。
凭借恭顺王的性子,此番他若离开王府,日后恐再也不会得到王府的帮助。
盛京他虽放心不下,可江南亦有人在等着他。
他今日来,原就是已经做好了决断。
裴永年犹豫片刻,脸上的挣扎慢慢褪去。他转回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全礼:“属下想清楚了。属下愿往江南,求王爷相助。”
谢祁又翻了页书,并未因为裴永年的反复无常露出分毫诧异。他眼也未抬,不咸不淡地开口:“当真想明白了?此去江南,你便再不是‘裴永年’,盛京的一切都与你再无瓜葛。”
谢祁重重咬了“一切”二字,裴永年心领神会,他想到宫里年岁尚幼的小皇帝,又想起了远在江南孤零零地等着与他团聚的心上人。
裴永年闭了下眼,重重磕头在地:“是,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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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出宫
裴永年从恭顺王府乔装出来以后,很快淹没在人流里。
翌日午后,刑部尚书顶着骄阳,气喘吁吁地踏入摄政王府。
管家见他面色凝重,上好茶,悄无声息地关门离开。
刑部尚书匀了口气,对着江怀允禀告道:“前些时日,老臣照着摄政王的吩咐派人暗中去盯羽卫的动向,一直未有所获。昨日有桩事却有些离奇,老臣思忖着,还是要上报给王爷。”
江怀允在手中的奏折上写下批阅意见,一心二用,问:“什么事。”
刑部尚书边想边道:“羽卫裴副统领,三日前告病,闲赋在家。裴副统领昨日上街采买,探子暗中尾随,却在闹市上跟丢。一个时辰后,才在回府路上遇见裴副统领。”
阐明完情况,他才续道,“闹市人多眼杂,难免跟丢。但是据探子所言,裴副统领的衣角处有破裂,像是被草木挂破,可鞋履上却未沾泥土,盛京街道向来整齐,闹市两侧鲜有植株。老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江怀允“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他:“那些刺审得如何了?”
刑部尚书颇有些束手无策:“还是一声不吭。骨头硬得很,原本用大刑时就不肯开口,前些时日王爷吩咐不再用刑,那些人更是肆无忌惮。”
刑部尚书一头雾水,至今仍未能想明白,为何摄政王不让他再用大刑,甚至吩咐他要保住这些刺客的命。正好趁着面见江怀允的机会,刑部尚书打算一探究竟。
刚张了张口,书房门口传来管家惊奇的声音:“段统领,你怎么——”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段广阳面色凝沉,大步跑进来。
这举动分外冒失,一旁站着的刑部尚书错愕望过去。
段广阳却顾不得许多,行礼都来不及,声音急促道:“王爷,大事不好,大理寺卿在狱中自尽了。”
江怀允猝然抬头。
大理寺卿自戕事出突然,段广阳慌忙禀报,留守的狱卒未得吩咐,不敢擅动尸身。
江怀允纵马赶过去时,大理寺卿仍维持着死亡时的样子。
昨日还大放厥词的人,如今了无生气地半靠在墙壁上,面色青白。杂乱的头发被他整整齐齐编好,在脖颈间绕了两圈。
江怀允视线定在发辫上,段广阳上前两步,蹲在地上,将缠绕的发辫轻轻松开,脖颈间触目惊心的红痕顿时显露无疑。
段广阳拱手请罪:“属下看管不力,请王爷降罪。”
江怀允看着编好的发辫,想起昨日带谢祁来时,大理寺卿一直摆弄头发的动作。
大理寺卿早存死志,是他疏忽大意。
江怀允移开视线,朝着段广阳道:“把他安葬了吧。”
一并而来的刑部尚书心中颇有些唏嘘。他和房大人多年同僚,往来虽然不密切,可却也从未想过,深受重用的大理寺卿,最后居然落得以发自戕的下场。
正出着神,听到江怀允冷声吩咐:“将上元夜的刺客看牢些。”
有了大理寺卿的前车之鉴,刑部尚书再不敢懈怠,慌忙应“是”。
*
养心殿内。
小皇帝心不在焉地写着字,不时偷偷偏头,觑着不远处的江怀允,又叹一声气。接连的唉声叹气并未引起江怀允的注意,小皇帝白净的小脸上更添几分沮丧和失落。
江怀允专注看着手中的卷宗,对小皇帝刻意制造出的动静充耳不闻。
大理寺卿自尽而死,着实留下一个烂摊子。原本他还能借着手握大理寺卿推脱范阳的催促,如今人一死,再无借口。上元夜的刺客他留不了多久,可另一方的人马未明,他绝不可能稀里糊涂就将人交给太上皇。
手中的卷宗俱是上元夜受伤亡故羽卫的资料,江怀允仔细比较,仍旧一无所获。这些人,背景不一,入羽卫的时间各不相同,籍贯更是四散南北,有些人虽同在羽卫,关系却并不亲密,甚至称得上两看相厌。
乍一看,几乎寻不到相同之处。
小皇帝见江怀允看得认真,捏着笔杆犹豫片刻,轻手轻脚地跳下椅子,慢吞吞挪过去:“小王叔……”
江怀允“嗯”了声,拿着笔在卷宗上不时勾画。
小皇帝欲言又止,磕磕绊绊道:“我今日能不能出宫一趟……”
江怀允断然拒绝:“不能。”
小皇帝目露失落,无精打采地站在江怀允旁边,苦思冥想着说服之策。
云青送茶进来,行礼后笑着问:“陛下怎么不去习字?”
小皇帝抱着茶杯抿了口,怯怯望了江怀允一眼,小声道:“我想出宫,小王叔不允。”
江怀允置若罔闻。
云青想了半天,没扒拉到恭顺王有恙的消息,好奇问:“陛下怎么忽然想出宫?”
小皇帝叹了声气,皱着小眉头:“听说裴大人病了,我想去探望。”
“裴大人?”江怀允侧头看了眼。
小皇帝郑重其事地“嗯”了声,怕江怀允忘记,提醒道:“就是上元夜救了我裴大人。”
见江怀允并非毫无反应,小皇帝满眼期待地试探,“小王叔允我出宫去探望吗?”
“陛下若挂心,让云青去探望即可。”江怀允道。
小皇帝垂头丧气地摇摇脑袋,勉强道:“还是算了吧,我不去探望了。”
鲜见他为了一个陌生人露出这般神态,江怀允微诧。
云青在一旁解释道:“陛下同裴统领情谊颇深,小的去总比不得陛下亲自去来得放心。”
情谊颇深?
江怀允探究地望过去:“陛下何时与裴统领这般相熟?”
小皇帝绞着手指,慢吞吞道:“裴大人夜里轮值,我们见过很多面,他会给我讲故事,还总是陪我玩儿。”
江怀允蹙了下眉:“轮值安排皆有定例,他怎么总是夜里轮值——”
话到这里,忽然一滞。江怀允下意识看向被手掌压着的卷宗,脑海中渐渐清明起来。
伤亡羽卫的轮值手册还未查过。
沉默间,小皇帝犹不死心地问,“小王叔,我真的不能去探望裴大人吗?”
江怀允敛住思绪,淡声道:“去习字,完成太傅安排的课业后带你去。”
“好!我这就去!”小皇帝一扫阴霾,欢呼雀跃地跑回桌案继续习字。
江怀允起身去见了刑部尚书,让他去调死伤羽卫的轮值手册来查阅。
这些人均已在羽卫任职多年,轮值无数,从库房中翻出这些陈年旧册都是一桩麻烦事,遑论要从中甄选辨别。轮值手册只将何日何时的轮值安排记录在册,这些资料,又有何查看的必要?
刑部尚书一头雾水,见江怀允神色不似作伪,不解其意地应了。
安排好这些,江怀允去将今日的奏折批改完毕,看着小皇帝完成了课业,才带着他出宫。
此次微服出巡,走得很低调。小皇帝只穿了件寻常孩童的衣裳,细软的头发扎成丸子头,小脸儿红润,灵动天真。
江怀允单手抱着他离开宫中,刚把他抱上马车,就见他扒着车窗,兴高采烈地喊:“无衣哥哥!”
身后传来一道清越带笑的嗓音:“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江怀允顿了片刻,神色平静地坐进马车。小皇帝扒着车窗,谢祁弯了弯身,正好露出一张脸。
江怀允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小皇帝眉开眼笑回道:“裴大人生病了,我和小王叔去探望。”末了,热情地发出邀请,“无衣哥哥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谢祁朝内看了眼,见江怀允半垂着眼,似笑非笑道:“恐怕不妥吧?”
“妥,特别妥。”小皇帝声音清脆,催着他上来。
谢祁在他的催促声中进来,小皇帝拍着江怀允正对面的位子道:“无衣哥哥快坐下!”
谢祁扬了下眉,顺从落座:“摄政王。”
江怀允淡淡“嗯”了声,没再多言。
小皇帝好奇问:“无衣哥哥怎么这时过来?你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无恙了。”谢祁笑回,温文尔雅道:“是来和陛下辞别。”
小皇帝一愣,无措地眨眨眼:“辞别?”
“嗯。”谢祁嗓音温和,“再过些时日是母亲祭日,我要去皇陵一段时间,为母亲守陵。”
小皇帝张了张嘴,茫然道:“可无衣哥哥不是才从皇陵回来没多久吗?”
谢祁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道:“年末是父亲祭日。”
小皇帝登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地望着谢祁,干巴巴地问:“那,那无衣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谢祁:“大约要两三个月。”
小皇帝目露不舍:“这么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