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些批注没有署名,他也猜出来了,那些陌生字迹恐怕出自江从鱼之手。
他……这么爱重江从鱼吗?
楼远钧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他认真地对着那处暗藏的机关研究许久,可惜没研究出如何破解困意就涌了上来。
这里必然藏着很重要的东西。
楼远钧这样想着,暗自记下这处一时半会还解不开的机关,准备以后慢慢琢磨该如何打开它。
他把自己动过的东西悉数摆回原位,躺下准备好好休息一晚,好早些起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变故。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江从鱼早早洗漱完跑过来看楼远钧。
楼远钧已经端坐在待客的坐塌上,像是在等他。
江从鱼想直接奔向楼远钧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了。
楼远钧道:“我们坐下说话。”
语气陌生而疏离。
江从鱼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心里却还是有些发酸。他挪动双腿走了过去,看向坐在晦暗天光之中的楼远钧。
纵使心中有万千煎熬,江从鱼仍是关心地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楼远钧一顿,说道:“睡得很好。”
江从鱼看他精神饱满,应当是真的睡得挺好。他松了口气,说明现在不需要他陪着,楼远钧也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楼远钧这些毛病治好了。
楼远钧不那么需要他了。
总的来说,结果是好的。
楼远钧对上江从鱼望过来的眼睛,一瞬间竟有种想把人抱进怀里好好安慰的冲动。
但是他没有。
楼远钧从种种蛛丝马迹猜出了自己和江从鱼有过越界的亲密,只是他目前还没法接受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建立那样的关系。
“你应该知道朕身上发生了什么。”
楼远钧这样说着,目光又落在江从鱼耳后的咬痕上。只过了一晚上,那咬痕便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远不似昨日那般红艳。
足见寻常痕迹更难留在江从鱼身上。
楼远钧敛起自己不自觉被吸引过去的视线,继续正色说道:“不管以前朕与你有过什么样的关系,此后我们都只是君臣。”
江从鱼鲜少听楼远钧在他面前自称“朕”,更何况楼远钧说出的还是这样的话。他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改变楼远钧的想法,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到一会楼远钧还要召见朝臣开小朝会,江从鱼觉得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与正事比起来,他们之间那点事有什么好说的。
任谁都不可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对方生出可以建立亲密关系的好感来。
江从鱼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连秦首辅他们都不知晓,所以这几天我会跟在你……陛下身边为你解释一些事,”江从鱼一开始还有点卡顿,说着说着就顺畅起来。他眨了一下眼,眨去了眼底蕴出的泪意,正正经经地回道,“等陛下全都熟悉了,臣就回翰林院当值去。”
江从鱼低着头,楼远钧看不到他的表情。
听到江从鱼这么爽快地应承下来,楼远钧本该满意他的识趣才是,偏偏他不知怎地竟又生出几分恼意来。
他心想,看吧,本就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他可以轻易忘掉,江从鱼也可以轻易放下。
楼远钧道:“好,这几天你跟着朕。”想到江从鱼那过分关切的眼神,他又补充了一句,“但不可做出逾越之举,否则朕绝不饶你。”
江从鱼本来正难过着,听到楼远钧这话后差点被气笑了。他的眼泪都被憋了回去,爽快地应道:“臣明白了,臣绝不会对陛下生出半点非分之想,免得污了陛下清白。”
他确实格外喜欢和楼远钧亲近,但也不是离了楼远钧就活不了,楼远钧自己不愿意的话他难道还能逼楼远钧亲他抱他不成?
第89章
江从鱼记得在参加科举之前,楼远钧在每次考试前一两个月为了让他专心备考不与他亲近,只偶尔在他温习累了的时候抱着他亲。
那时候江从鱼觉得这奖赏般的吻分外有滋味,很有些乐在其中。
可惜现在不是那样的情况,楼远钧打心里抗拒这种事的话,江从鱼不可能勉强他。
尤其是知道楼远钧如今只有十四五岁那会儿的记忆,真要把过去种种拿出来叫楼远钧接受自己,他成什么人了?
唉,到底还是成了这样。
江从鱼有些沮丧,见了陵游这个好友便有些蔫头耷脑的。
陵游本来是挺想看他吃点教训,真见了他这模样又有些叹息,伸手摸了摸他耷拉下去的脑袋,说道:“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等你回家。”
江从鱼心里觉得难受,嘴巴却很诚实地开始给陵游报菜名。
还专挑平时陵游懒得动手给他做的菜来讲。
以前他们与杨连山住在一起,几个人都是会做饭的,只是擅长做的菜各不相同而已。
听江从鱼毫不犹豫地张口,陵游都怀疑这小子刚才那模样是不是装的。他骂道:“真是欠你的!行吧,就给你做一次。”
江从鱼高兴地笑了起来,还催促陵游快点出宫去。
有些食材要腌制一整天做出来才好吃,陵游回去晚了可就来不及做准备了!
江从鱼送走陵游,一转头却看到楼远钧立在不远处,幽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跑过去问道:“陛下用过早膳了吗?”
楼远钧看了眼江从鱼的发顶,刚才从陵游摸江从鱼脑袋的时候他就来了,两人完全注意不到他的存在,旁若无人地在那里亲昵交谈。
那姓陵的还说做好饭菜等江从鱼回家。
他们住在一起。
这个认知让楼远钧心里很不高兴。
江从鱼不是和……和他在一起的吗?为什么和这个姓陵的那么亲近?
楼远钧想到以前了解到的那些事。
有些人在宫闱中与皇帝颠鸾倒凤,回到家中同样妻妾成群或者另有所爱。
这是很正常的事,谁都不认为有什么不对。毕竟皇帝自己也有后宫三千不是吗?
楼远钧不打算选妃立后,且极其厌恶这些脏秽不堪、混乱不清的情爱关系,这源自于他那位父皇让他看清了这些事毫无益处、只会令人恶心。
只是在刚才看到江从鱼与那姓陵的那般亲近,他心底竟涌出一种莫名的冲动来。
他想要把江从鱼绑起来,逼迫江从鱼承认自己的错处,给江从鱼一次毕生难忘的惩罚。江从鱼再怎么哭他都不会心软,他非要江从鱼记住教训不可,好叫江从鱼再也不敢与旁人那么亲密。
楼远钧下意识地按住食指上的玉戒。
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他这样与他那荒淫无道的父皇何异?
他明明最厌恶那样的行径,怎么面对江从鱼时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这些事?
楼远钧有些憎恶这样的自己,语气淡淡地问江从鱼:“朕吃过了,你吃了吗?”
江从鱼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楼远钧在心里生吞活剥过一轮?
他只是在与楼远钧对视那一瞬感觉毛毛的而已。
此时见楼远钧又是这副疏离冷淡的态度,江从鱼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感到失落。
刚才那肯定是错觉,楼远钧又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事,哪里还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那种等没了外人以后一整晚都不许他睡觉的眼神。
江从鱼道:“我也和陵游一起吃了。”
楼远钧觉得“和陵游”三个字刺耳极了,没了继续和江从鱼闲谈的兴致,让江从鱼陪自己去勤政殿。
接着他就看到江从鱼一路与人打招呼,逢人就喊一声“早啊”,尤其是遇到那些格外精壮英俊的侍卫,江从鱼还要停下来与人唠几句家常,问几句“嫂子生了吗”“伯父伯母还好吗”“上次你帮忙捎的酱菜特别好吃”之类的闲话。
就好像他跟每个人都很熟似的。
那些人见他站在江从鱼身边也不害怕,恭恭敬敬朝他见礼后也都……很自然地江从鱼聊上一会。
楼远钧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江从鱼耳后。
那道咬痕愈发浅了。
旁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没有人会知道他与江从鱼有过那样的关系。
江从鱼是不是巴不得他忘掉那一切,彻底掩盖住他们之间的过往?
楼远钧立在旁边看着朝别人笑出两个酒窝来的江从鱼,心里又难以抑制地涌出那个念头。
想把他绑起来。
绑起他的双手,绑起他的双脚,绑起他的眼睛,让他只能无助地祈求自己的宽恕,他的恐惧、痛苦、愤怒以及快乐,都只能由自己来给予。
江从鱼挥别一个相熟的禁卫,总感觉背脊有些发毛。他转头看去,冷不丁地撞上了楼远钧那晦暗不明的目光。
江从鱼猛地退开了两步。
这是第二次了。
以前江从鱼能笑着亲上去,调侃楼远钧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这会儿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毕竟在不久之前,楼远钧还对他说“以后我们之间只是君臣关系”来着。
总不能连这种仿佛想要吃掉他的目光,都能成为楼远钧自己一无所觉的本能吧?
楼远钧看到江从鱼退开的举动,意识到自己可能泄露了心里头那隐秘而恶劣的欲念。
他从记事起就下定过决心,绝对不会当先皇那种昏君,此时自是不会承认自己想对江从鱼做什么。
楼远钧收回目光,冷淡地说道:“你还要与旁人聊多久?别耽误了正事。”
江从鱼看他那连正眼看自己都不乐意的模样,顿觉自己刚才可能真的是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