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上,前后加起来观望了整整六天的臣子们再也憋不住了。
都察院御史率先站出来,“启禀陛下,国不可无储君,怡妃之乱已经平息,还请陛下早日新里储君,以安社稷!”
他一说话,其他的臣子也都跟泄洪似的找到了出口,板正的脸瞬间愁的像拉长的苦瓜。
“还请陛下早日立储,安百姓之心。”
对啊。
你好歹给个信儿!
他们也好知道以后的顶头上司是谁。
崇昭帝扫了眼下面这群心思各异的臣子,“你们觉得,谁堪为太子。”
兵部尚书:“臣以为,永王殿下当为太子。”
此言一出,原本的大皇子党非常赞同。
大皇子官当,于礼法上,舒侍郎不死,他不能恢复爵位,外加倚重妻族,背刺当时站在他身后的大皇子党,一度被深恶痛绝。
大皇子去岭北的时候,大皇子党不知道当着他的面骂了多难听的话,怎么会想让他回来当皇帝?
二皇子已死,三皇子断臂,四皇子是前朝皇室血脉,也死了,五皇子被囚禁,陛下亲口说了,生死再不复相见。
六皇子犯下大错,被贬为庶人,在镇南关种地。
数来数去,就只剩了永王一个。
身体不好?没关系!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身体不好的皇帝,太医院好好养着,他们不气永王便是。
眼睛可能也不太好?没关系!那么多宫人又不是瞎的,奏折看累了可以去走走嘛,还能让人读,耳朵好使就行。
到时候再挑几个好姑娘,永王殿下把正妃侧妃什么的一选,等诞下子嗣,就稳啦!
说不定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好,依照永王的能力,登基之后,还有望实现大周一统天下的盛况。
那时他们就是盛世之臣。
他们想得非常好。
崇昭帝看得莫名想笑,他这个位子,小七的性格恐怕都不稀罕。
他这个爹都快死了,也没敢想他会主动来接皇位,这些臣子倒是敢想,挺美啊。
崇昭帝:“既然这样,你们不如去永王门前哭一哭,或许他就同意了。”
臣子们:“……”
哭什么哭,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皇帝和朝臣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他们在永王没当皇帝之前就这么卑微,以后还了得?
不过陛下这句话倒是透露了一点,他也在等永王。
崇昭帝:“好了,这件事等四皇子的丧事办完,再说。”
他憎恨怡妃的所作所为,但是四皇子毕竟真的无辜,是前朝血脉,也是他的血脉,他只是废了四皇子的太子储君之位,还是让他体面的葬入皇陵之中。
老四和小七关系好,身后事处理的细致些,也应该的。
他应该还能再撑几天。
崇昭帝刚这样想完,挥挥手,宣布退朝,站起来的那一瞬,突然感到强烈的心悸。
他脑中只闪过两个字‘要遭’,随后眼前发黑,捂着胸口的的时候,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扎破了的皮球一样,飞快散去。
不知何时药效才会过去的闸刀终于落下,崇昭帝闭上了眼,最后说了一句:
“召永王入宫。”
一片惊叫。
“陛下——!”
崇昭帝被迅速挪入了紫宸殿。
杨太医看过之后,摇了摇头。
余公公急令发出,让朝臣们都回去等消息,三位辅政大臣和明亲王等人可以留在紫宸殿外。
-
曲渡边进了宫。
他站在紫宸殿门口,看见了方太傅三人和明亲王。
方太傅冲着他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殿下来了。”
曲渡边:“嗯。”
明亲王道:“进去吧小侄儿,皇兄在等你,他让我们都出来了。”
曲渡边抬头看了看。
紫宸殿被火烧了一部分,不过帝王居所,短短几天时间,就被修葺的和之前一样。唯一变的,大概就是牌匾上面的金色字迹更新了。
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来到这里。
小时候在这里吃饭的记忆浅浅在岁月里留痕,记得更清楚的,也只有发生在紫宸殿的另外几件事。
五哥十岁的时候雨夜跪求,他撑伞来见是在这里。
娘亲被困湘河,他执意前往是在这里。
从湘河回来,收到黑锦也是在这里。
北疆突变,阿姐和亲,他以黑锦求之而被拒,父子间寡淡的亲情被撕破,心里生出隔阂仍然是在这里。
那时他还需要老登的庇佑,才能在这后宫活下去,总想办法粘着他,生病也好,其他也好,让老登在他身上倾注更多的精力。
在这里吃御膳房的饭的时候,他两岁多,又刚被害过,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很警惕。
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混着长大,远离京城,当个逍遥皇子,给叶伴伴养老。
后面的牵绊却越来越多,主动的、被动的。这些牵绊弥补了他上一世的情感缺失,也像一张割不断的网,让他心甘情愿地担起了守护的责任。
他幻想过自己会如何长大,等到真的长大了,又变成了小孩。
两岁到虚岁十九,约十七年的时间。
前世娱乐圈斗的再多,也都是小伎俩,被华夏温和护养着长大,很多人连鸡都没杀过,现代人骨子里的天真和单纯,被时间,以及这里的厮杀和残酷渐渐磨平。
过往之事,一帧帧在脑海中浮现。
曲渡边在这里站的有点久。
余公公从里面出来了,眼底红红的,眼巴巴地望向他。
“殿下啊……”进去吗?
曲渡边回神,朝他点点头,抬脚进去了。
殿内没有药味儿,只有人参汤的气息。
崇昭帝半卧在床上,身后的靠垫高高的,眼睛还睁着,呼吸很弱,神色却平静。
杨太医来了都不必把脉,就知道崇昭帝没有必要吃汤药了,现在就是用上好的人参片吊着精气神。
崇昭帝也知道这一点。
见曲渡边进来了,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抬手招了招:“小七来了。”
曲渡边坐在他身边,帮他压了压被子,“多大年纪了,不知道盖好。”
崇昭帝舌下含着人参片,说话慢,倒是清楚:“这你得怪余德才,他没伺候好朕。”
余公公:“奴才冤枉,是您不乐意盖。殿下您看,”他掏出一沓有点旧了的纸,放在曲渡边手侧,“这还是殿下您以前写给陛下的健康守则呢。”
“奴才都是按照上面说的时间照顾陛下。”
曲渡边翻看了两张,发现是他搬家到皇子所之后,崇昭帝高热,他来看他之前写的。
“他也管的忒宽。”
崇昭帝没搭理余公公,他知道这老货,这个时候拿出来这单子,就是想缓和下他们父子两个之间的关系。
都这个时候了,这些纸管什么用。
崇昭帝看着曲渡边,说:“还是不想当皇帝?”
曲渡边想了下,“如果我说是呢。”
崇昭帝叹了口气,“放眼大周,只有你能压得住朝堂上那帮老家伙,不然这皇位换了谁坐,都坐不稳当。”
“你勤王救驾,整个北境都听你调遣,也就是朕快死了,又是你父皇,心里才不会有疙瘩。若这位子上坐着的是你哪个哥哥,他不会觉得你勤王救驾是好事。”
崇昭帝皇帝当了二十多年,他再清楚不过。
在爹手里讨饭,和在兄弟手里讨饭,不一样。
一年兄弟情不变,十年呢,二十年呢。
就算念及亲情不针对他,他身边的人又如何。
要把权力的锋刃,掌握在自己手里。
曲渡边其实对他说的话,心里很清楚。
正如方太傅猜测,他在来京之前就想到了,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的眼睛恢复。
曲渡边:“你说得对。”
崇昭帝一喜:“那你……?”
曲渡边:“我再想想。”
“……”
崇昭帝咳嗽了好几声。
他佯怒道:“朕都快死了,你还不让朕顺心。”
曲渡边放下健康作息单:“自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