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昭帝心想,等会儿这孩子再来黏他的时候,他高低得说上两句,天家父子怎么能跟民间父子一样?
曲渡边手里还拿着个水晶包,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叶小远行礼:“拜见陛下。”
崇昭帝清了清嗓子:“嗯。”
案几前的幼子终于有了动作,他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清澈见底的眼睛看隐约能窥见几分方太傅说的聪慧。
曲渡边就这样看了他好几秒。
然后出声道:“拜见陛下。”
是陛下,不是父皇。
如他伸手要抱抱那晚,没有说出口的‘父皇’一样,他再也不会轻易说出口了。一点也没有最开始见面时候的希冀和期待,只有安安静静的一片。
曲渡边把捏着水晶包的手轻轻藏在身后。
连坐着的姿势也变得有些小心,像是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安静地解释道:“我是饿了才在这里吃东西,不会……”
小孩微停,声音低了低。
“我不会把…不好的东西,留在这里。”
第27章
叶小远恍然明白了, 为什么小殿下对来到这里的反应这么平淡。
原来是对陛下这个父皇没有了期待。
如此,殿下竟只哭了昨晚那一下,醒来还难受着, 却表现的跟平常无异,是为了不让他担心吧……叶小远心中酸涩。
太省事儿的孩子,总是会被下意识忽略的那个, 时不时闹腾的, 却总能得到关注的目光。
曲渡边乐于往他这辈子的老父亲心口上戳软刺。
“我跟叶伴伴, 吃完饭就走。”
一个性格唯我独尊, 对孩子心怀愧疚, 同时又因为谶言而别扭至极的皇帝, 他可太懂该怎么以小孩子的身份拿捏了。
崇昭帝被曲渡边这两三句话,堵的胸口额外憋闷。
睡着的时候那么黏他,睡醒了却对他还不如一个太监亲近,落差实在是太大,他只觉得这孩子躲避的目光, 让他心里扎了跟刺。
余公公也捂了捂心脏。
这位小殿下, 真会往人心窝子上戳。
叶小远说:“陛下,小殿下刚刚醒来,不太舒服……见着您, 小殿下也是开心的。”
崇昭帝坐到曲渡边对面,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转起扳指来, 一大一小, 一左一右, 像是成年猛虎对猫崽。
“居安殿不利于你养病, 在你病好前,就住在这里, 不必挪动。”
曲渡边耳朵动了动,像个敏感的小动物,抬起头,似乎是没想到自己可以留下来。
“那病好后,我去哪里?可以…可以留在居安殿吗。”小孩伸出小拇指,偷偷看他,“我只要一点点吃的就能吃饱。”
崇昭帝温和了下语气,“你以后不必去居安殿,也不必去行宫,就留在皇宫里,朕会亲自给你挑个住处。也不必担心吃食,朕不会饿着你。”
旁人不知道,余公公却清楚,他暗暗惊讶,看来陛下心中已经决定追封云妃娘娘为皇后了?
这消息传出去,怕是前朝后宫都得炸锅。
曲渡边嘴边沾了点油花,崇昭帝犹豫着伸出手,轻轻用拇指抹了下。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在鼻尖,曲渡边脸色一白,忽的扭头就呕咳起来。
“殿下??”
曲渡边又呕了几声。
原本留在皇宫的计划达成,他想给便宜爹一点面子来着,但是……真的没忍住。
上辈子一些事的阴影带到了这辈子来,他胸口直犯恶心,平时还没事儿,但他才刚刚吃了个半饱,实在没压住。
他爹是杀了人进来的吗?怎么不换身衣服。
呕了半天,没吐出来,曲渡边一整个扎进叶小远怀里,闻着他衣服上的皂角味道,勉强好了点。
叶小远不住地顺着他的背,满脸担心。
余公公看着僵住的崇昭帝,暗道不好,“刚才还好好的呢,这是怎么了?”
曲渡边蔫头耷耳的没精神,趴在叶小远肩头嫌弃的捂住鼻子,闷声说:“好腥。”
腥?
崇昭帝立即想到什么,站起来道:“朕出去一趟。”
他快步走到殿外,抬起袖子闻了闻。
余公公跟出来:“该是在侧殿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被小殿下闻了出来。”
“朕闻不出什么,”崇昭帝纳闷道,“鼻子这么灵敏,真是只小狗崽儿不成。”
余公公:“……”这话他可没法接。
崇昭帝甩甩衣服:“朕去西暖阁,折子也挪到那边去,就不在这边熏他了,你叫太医进去给他瞧瞧,本来就病着,别再熏出什么好歹来。”
“顺便在把礼部左侍郎、明亲王给朕叫来,朕有事跟他们说。”
幼子晚上没他不行,但白天又十分疏远的态度让他心中烦闷莫名,压着一股劲儿不知道朝哪里使,索性去折腾折腾臣子。
余公公心知,这是来商量追封云妃一事了。
而且说不得,陛下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
殿中。
曲渡边抱着崇昭帝心爱的香炉嗅来嗅去,那反胃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这里是古代,闻见人血的血腥气的几率可比现代高得多,要是次次都这样,岂不是影响胃口?
如果有嗅觉失灵类的疾病模拟类型就好了,别说这一点点血腥气,他在血海里趟过去都能面不改色的嗦面条!
叶小远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感觉又热起来了?”
不热才不正常,模拟器的时间还没到,得持续到明天中午。
曲渡边按住叶小远的手:“扶我起来。”
“殿下?”
他家殿下脸还白着,神情坚定:“我要打太极!”
十五天连签不能断!
叶小远:“?”
该死的温小春,教太极怎么把殿下教成这样子?
-
大膳房。
御前侍卫在清点大膳房的油,跟着册子上记录的使用数量对账。
温小春揉了揉莫名发痒的鼻子,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听着侍卫们排查。
“你也归大膳房?名册上没你的名字。”
温小春:“我是七殿下身边伺候的,因为殿下之前的膳食被苛待,就在大膳房挂了管事的名,权当监督。因为是挂名,不收月银,上面才没我的名字。”
“七殿下身边的?”
旁边的管事道:“对,还是我将他招进来的。就在管油的地方做个小管事。”
管油的……
侍卫长皱皱眉。
他问温小春:“你管哪个置油库房?”
温小春支支吾吾:“奴才只是挂名,没有独自管辖的仓库,只是偶尔帮其他人管理一下。”
“既是如此,何必眼神闪躲?”侍卫长逼近,“分明有事隐瞒,还不快说!”
温小春脸色煞白,“这、这奴才虽然不属于大膳房,是七殿下的人,但我一个不起眼的,怎么敢说管事们的私事。”
这会子,大膳房管事已经回过味儿来了,一张脸瞬间涨红:“你在胡说什么!”
侍卫长:“你也知道,你不是大膳房的,此事事关七殿下,你要是为你家主子着想,就尽快把事情说了,定然攀扯不到你身上。”
温小春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实际飞快道:“诸位大人要是查油的话,只是查册子,是对不上数的。”
他凑上来,在侍卫长耳边低声说,“管事们暗中扣下了不少,这是惯例了,早前我来的时候就分过我,我收下后他们才放了心。但是我没敢偷偷用,就全都放在后头一间空置的仓库里面了,一桶都没少,大人可以派人去查。此关节上,算个功劳,大人要吗?”
侍卫长眼底飞速闪过一抹流光。
温小春说的不错。
大膳房管事偶尔贪一贪,本不算事儿,上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在现在的查起火的节骨眼上,揪出贪墨的管事追查,即便最后查不出结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日后升迁有好处。
他拍拍温小春的肩膀:“你且等着。”
侍卫长先是派人过去空置仓库,拖出来油桶对账,证实了温小春说的是实话,分给他的油桶一点没少。
他这才打消了心底的怀疑,把目光盯在大膳房的管事们身上。
温小春也过去扫了一眼。
昨晚就从别处匀了油过去,现在少油的几个管事,都是曾经或多或少鄙夷过居安殿的。
能查到这里的侍卫长左右就那几个,这位武侍卫长苦升迁久矣,不会放过任何立功的机会,他跟叶小远商量过后,发觉卖了这些管事的风险可以忽略不计。
撇干净自己的同时,还能再给小殿下再次出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