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江知哲”都会先在前半段回应女孩儿前一封来信的内容,开解她倾吐的烦恼,抚慰她空虚的心灵,还会随信抄附上一首“近期看来的小诗”或是一则“有趣的小故事”,真是深谙如何讨好文艺少女的诀窍。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关系也从惺惺相惜、志趣相投的笔友逐渐向虽未谋面但已然情思相许、芳心暗付的恋人转变。
这里的最后一封信上,“江知哲”对女孩说:
【我知道你的生活苦闷,心情欠佳,娟娟,我心疼你,我每时每刻都在为你感到担忧。
但你要知道,时机尚未成熟,我要做好准备,我要取得成就、赢得地位,我要积累了足够的财富才能带你离开。
再等等,好吗?我心爱的小百灵鸟。】
若是按照信中内容所言,“江知哲”是个在育英中学教书的年轻老师,他很清楚程娟娟有逃家的念头,不过觉得“还不是时候”,让姑娘再等等。
也正是因为对方明确表达了自己要先立业再成家,不会现在就带姑娘离开父母的意思,警方也没法子把“江知哲”当成拐卖妇女的人贩子,再加上女孩儿个人意愿强烈的留书,最终警察只能把程娟娟的离家出走当做失踪案处理。
“你们看,信封上的地址、邮戳都是一样的对吧?”
柳弈的手指轻轻点过每一个信封,“而且这个‘江知哲’也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个中学老师,所以地址也符合这里……”
他的指尖在寄件人地址上轻轻一划拉,“‘彩云区临江路62号英才中学教师宿舍传达室’。”
“嗯嗯嗯。”
俞远光和江晓原连连点头,频率完全同步,整齐得不行。
“很显然,程娟娟也相信了对方的身份。”
在不怎么舒服的单人床上坐太久了,柳弈往戚山雨身上靠了靠,给自己的腰找了个支撑点,“这么一来,她的信肯定得往这个地址寄对吧?”
他唇角微微勾起,“可是,警察们去这个育英中学查过了,根本没有这么个叫‘江知哲’的老师,而传达室的保安大叔也反映自己没收到过寄给这个人的信。”
俞远光和江晓原面面相觑,脑子都很懵。
要知道,和现在的网络诈骗随随便便一百八十个代理IP不同,当年现实中的笔友交流得有个固定的通信地址,难度不说非常大,至少成本还是要略高一些的。
虽说程娟娟是个热恋中的文艺少女,或许比较缺乏戒心,可是如果自称“中学老师”的江知哲今天让她把信寄到某好友家里,没过半个月又自称搬去了新的单元楼,再单纯的小姑娘也该心生疑虑了才对。
可“江知哲”的这大半年的信件寄送地址都很稳定,邮戳也没有飘移,更没在信中提到“换地址”之类的事,便是默认女孩儿照原来的地址寄信,按常识推断,应该就是寄送到“寄件人地址”上了。
——可为什么当时的育英中学教师宿舍的保安大叔偏偏反映,自己从来没分拣过给“江知哲”的信件呢?
“会不会是信是让别人转交的?”
江晓原顿时脑洞大开,“比如说那人跟程娟娟说自己经常要外出不方便收信,不过可以让室友帮忙代收什么的,让她在信上写了‘某某某转’这么几个字,保安大叔就以为是给那‘某某某’的了。”
柳弈点点头,“嗯,有这么个可能。”
俞远光想了想,也提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信只是寄到传达室吧?有可能是这个假货趁着没人时溜进传达室自己翻信呢!”
毕竟都是上过学的孩子,谁没经历过学校快递管理混乱,大包小件全直接扔在某个地方,丢不丢件全看校友们良知的时期?
快递尚且如此,俞远光推测当年那些集体统收的信件估计差不多也会是这样。
“还有……”
想着想着,俞远光又想到了某种更可怕的可能性。
“这种用假名字假身份骗女孩子的犯人,真实身份是人是鬼谁说得清!”
俞编剧充分发挥了身为文字工作者的想象力,来了个创作式的将心比心:
“假如是我的话,我就干脆把凶手设定成是这个育英中心的保安……又或者是那个邮件投递员!那他能收到程娟娟的信就很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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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5日,星期日。
四人聊案情一直聊到凌晨两点多,就算有咖啡打底,柳弈后来也困得受不了了。
“行了行了都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已经连着忙了两天,白天到处跑,晚上还要消耗脑细胞分析案情,自问一把年纪不能像年轻人那样肆无忌惮的柳主任,无情地决定把看起来还精神奕奕甚至能通个宵的俞远光和江晓原轰走。
俞远光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扒着门,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被柳弈很果断地制止了,“我知道你想干嘛,但不行,不能这么急。”
他笑着拍了拍俞编的肩膀,朝他眨了眨眼,“我建议你好好运用你大编剧的身份……比如,把你今天的借口兑现一下。”
俞远光先是一愣,随后竟然神奇地听懂了对方的暗示。
“我知道了!”
他用力点头,转头一边摸手机一边就要回房间打电话,“确实,这个方法好!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别忙!”
柳弈一把薅住他的胳膊把人拖了回来,“你不睡别人还要睡呢,都说了,什么安排都等明天再说。”
末了他还不放心地多叮嘱了一句:“而且别就盯着那几间破房子,事儿不能做得太明显,你明白了吗?”
最后四个字,柳弈刻意加重了语气,“别忘了,凶手还可能潜伏在村子里呢!”
“……好。”
俞远光把手机揣了回去,这次他的表情显得严肃谨慎多了,“放心,我知道了。”
以这位俞编时不时接错线的人情世故而言,柳弈其实还真不是特别放心。
不过就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来说,交给俞远光去安排,实在比他或者戚山雨出面要合适一百倍。
他也只能不放心地目送俞远光回房,并希望他这次能靠谱一些了。
“累死了,赶紧睡一会儿。”
赶走了俞、江二人,柳弈爬回自己的床铺,抖开被褥钻了进去,“快睡吧……”
一想到几个小时后和朱箐箐约好的见面,柳弈就觉得心累又头疼:
“……真是,好忙的一个周末啊……”
第117章 5.Mulholland Dr.-24
本来戚山雨见柳弈那么果决地把还赖着不愿走的俞远光和江晓原赶跑,又看他一直喊困说要睡觉,以为他铁定沾床就能秒睡。
没想到黑暗中,他听到柳弈窸窸窣窣地在被窝里固呦了好一会儿,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样子。
就在戚山雨想翻身看看柳弈到底在干嘛的时候,隔壁床的动静停了下来。
几秒后,戚山雨感到自己这铺床忽然往下一沉,有人毫不客气地掀了他的被子,一具温暖的躯体随即贴到了他的背上。
“怎么了?”
戚山雨将自己往床铺深处挪了挪,让出了半张床,然后一个翻身,手往前一伸就准确地搂住了恋人的腰,“睡不着?”
“嗯。”
柳弈重新拉好被子,熟练地把自己团吧团吧挤进了戚山雨的臂弯中,“可能是困过头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清不出来,烦人得很!”
快捷酒店的标准双人间是两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一个人睡没问题,两个人、特别是两个大男人躺一铺就略有些窄了。
不过两人最习惯的就是和恋人亲密地靠在一起。
他们总能很快调整到自己舒服又能照顾到恋人的姿势,连身体轮廓密贴的曲线都绵延契合,完美得堪称天生一对。
“你还在想刚才的案子吗?”
戚山雨不用猜也知道柳弈脑子里那些清不掉的思绪到底是什么。
身为一个优秀的法医,柳弈兼具刑侦人员和科学家的双重身份,同时也有这二者共有的职业病——好奇心旺盛,遇到悬案谜案不查到水落石出就难受,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没事别去琢磨。
戚山雨以前在公安大学上课时,就经常听老师们提起从前的刑侦前辈们的故事。
当年的社会环境远比今日复杂,没有那么多的监控,身份信息认证可钻的空子太多,更没有现在的许多科学技术,可供选择的侦查手段实在相当有限。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难免会有一直无法侦破的悬案疑案,而不少老刑警从业期间只要碰到这么一桩案子,往往会记上一辈子。哪怕已经转岗、转业、退休,哪怕人至暮年垂垂老矣,提起那桩未破的旧案仍然耿耿于怀,弥留之际还念叨着旧案不能瞑目的。
这些老刑警的心情在旁人看来似乎难以理解,甚至有结发伴侣、骨肉至亲都不知道他们“图什么”的。
但现在戚山雨自己当了警察,才明白这或许就是这一行的“宿命”。
好奇心也好、责任感也好、求胜欲也好,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力与监督也好,总之,“想要破案”的心情已经很自然地成为他们这些一线刑警刻入骨血的本能。
“嗯。”
柳弈觉得耷拉下来的刘海有些碍事,就着窝在戚山雨颈间的姿势,在恋人的脖子上蹭了蹭,蹭开了那绺挡眼的碎发,“我就是觉得,我好像漏掉了什么信息……”
戚山雨:“哦?”
“怎么说呢……”
因为两人贴得很近,柳弈的音量比平常正常说话时要小,声调也更低沉,乍听简直像是床笫间的喁喁爱语。
然而他正在讨论的话题可跟浪漫根本不沾边儿。
“我总觉得现在我们收集到的信息已经挺多的了,应该能将嫌疑人的范围适当缩小一些才对……”
柳弈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甘心,“我犯罪心理学学得明明挺好的,可这犯罪测写我怎么想都觉得缺了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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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真有些累了,且恋人的怀抱令他身心放松,柳弈说的话和他的思绪一样跳跃,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到哪算哪,偏偏他就是笃定戚山雨能听得懂:
“程娟娟这信……‘他’怎么就能收得到呢?”
戚山雨果然就听懂了:“你觉得目前的几个推论都不对?”
“嗯!”
柳弈点了点头,“因为太冒险了。”
戚山雨被柳弈的头发扫得脖子发痒,随手替他理了理蹭乱的发丝,“你是指,信里的内容太容易被泄露是吧?”
“没错。”
柳弈心想不愧是他家小戚,不管自己在想什么,他总是一下子就能明白。
他为两人的心有灵犀而十分高兴,“毕竟现在的小孩子谈网恋都忍不住跟别的网友秀恩爱呢,程娟娟那时才十八岁,还在学校里上学,有个热恋中‘男朋友’,怎么可能不和小姐妹们分享喜悦嘛……”
“是。”
戚山雨点了点头,“假如‘江知哲’是请人代收信件的,要是程娟娟不小心把这事说给了自己的好朋友听……先不管对方会不会指出‘你可能被骗了’,起码警察来找她朋友调查这事时,对方就有可能把这个情报说出去。”
现在的网络诈骗有太多类似的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