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星期六。
平安夜。
以往的圣诞假期柳弈都会尽量争取到不列颠的伯明翰和爸妈以及两个哥哥一家一起度假,但今年从十一月中下旬开始,鑫海市就接连出现备受民众关注的命案,别说这会儿提休年假了,市局连带法研所上下连正常的下班和节假日休息都没有保障。
再说了,就算柳弈自己勉强能挤出休假去探亲,戚山雨也肯定是没办法陪他一块儿去的。
柳主任当然舍不得留下他家小戚警官孤零零一个人,于是根本提都没提圣诞假期的事儿。
好在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柳弈的爸妈知道自家两个留在国内发展的儿子一个赛一个的忙,于是决定一个半月后的春节和柳家大哥大嫂以及两个娃一起回国过农历新年,总算弥补了今年没法全家团圆的遗憾。
今天是圣诞节,也是柳弈自鹿云中毒案发生以来的第一个休息日,好歹能在家里好好睡一个囫囵觉。
戚山雨上午还要回单位开会,一直忙到中午一点多才回来。
难得有一天柳弈比较悠闲,于是亲自下厨给恋人准备了一锅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味道吃起来还不错的麻辣烫。
在陪着戚山雨吃这一顿迟来的午餐时,柳弈顺便闻了一下,“鹿云那案子怎么样了?”
戚山雨回答:“正式以‘自杀’结案了。”
毕竟他们21日凌晨在金拱门的垃圾里翻出了鹿云扔掉的小自封袋,袋子上面留有清晰的属于鹿云的指纹,而袋子内部残留的白色粉末经过鉴定后证实是阿托品类的口服药物山莨菪碱。
再加上从鹿云的肝肾组织里检测到的山莨菪碱的少量药物残留,已经能证实他就是通过口服山莨菪碱后推迟了敌敌畏的发作时间,从而达到“死在夙成文”面前的效果的。
除此之外,警察也仔细搜查了鹿云的私人住所。
在他的家里,警官们找到了鹿云治疗双相躁郁症的病历,他的主治医师也证实了鹿云有相当严重的自杀和自毁倾向,报复情绪非常强烈。
除此之外,警方还在鹿云的手机外卖订单里找到了山莨菪碱的购药记录,而敌敌畏则应该是他从老家种田的亲戚那儿拿到的。
至此,证据链可谓十分完整了,鹿云的中毒案已然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还有翻拍监控的人也找到了,是夙成文公司的一个程序员。”
戚山雨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他趁着我们去拷贝视频的机会从wifi里黑进了他老板的专用内网,在自己的电脑上播放了那段监控并用手机翻拍了下来。”
柳弈:“好大的胆子啊!他怎么就想到要这么做呢?”
“说是认识一个行销公司,觉得这监控能卖不少钱。”
戚山雨回答:“那人玩虚拟货币亏了不少,最近还不上贷了,于是铤而走险卖了他老板的监控……就那十分钟的原始视频,就收了人家十万呢。”
柳弈:“那营销公司和发布视频的人呢?还有给程序员打款的账号又是哪里的?”
“营销公司的IP在国外,给那程序员的酬金也是用比特币代替的。”
戚山雨摇了摇头,“网警那边说查起来有点麻烦,估计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不对劲啊!”
柳弈将嘴里的一块虾滑咽下,眉心微蹙。
“那人翻拍的速度、还有视频曝光的速度也太快了,像是早就计划好要这么干的……换言而之,有人早知道鹿云会在那个时间点、那个地方自杀,才能那么迅速地拿到‘素材’进行‘爆料’……”
“是啊。”
戚山雨也对此耿耿于怀,“而且就像你说的,鹿云的自杀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毕竟能想到用山……”
他在那个生僻又拗口的药名上卡壳了一下,柳弈提醒:“山莨菪碱。”
戚山雨接着说道:“没错,能想到用山莨菪碱延迟敌敌畏的发作时间这种方法,肯定需要一些专业知识吧?”
“嗯,不止是专业知识。”
柳弈神色严峻,吃到一半的麻辣烫也停了筷子。
“关键是,敌敌畏可是剧毒,鹿云没有任何机会试错,应该不可能在家里先‘练习’一下什么的……他怎么就这么有自信,彩排都没彩排过就直接来正式表演呢?”
戚山雨也有同感。
小戚警官自觉自己也算挺聪明一人了,但毕竟人的思维会受限于自己的认知水平,他虽然有基础的法医知识,一般人该有的医学常识也不缺,但自问绝对想不到用“以毒攻毒”这么个高难度的自杀手法来陷害自己的仇敌的!
更何况,柳弈提出的疑问实在太真实了——鹿云一个不通毒理的门外汉,怎么就敢肯定这方法能成功呢?
“我认为他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
柳弈重新拿起筷子,从大瓷碗里捞起一块豆腐泡,“而且不止是指导他怎么靠‘自杀’陷害夙成文,还在他死后安排了一系列的舆论战。”
他慢慢地咽下嘴里的食物:
“这个人……八成跟夙成文也有仇吧?”
第202章 7.Cesare Deve Morire-19
虽然警方越调查越觉得鹿云的自杀案似乎另有内情,但作为本案的另一个当事人,夙成文的反应却是相当的不配合。
每次警察找他问话,夙成文都想尽办法推脱,不是“有事”就是“在忙”,实在躲不掉了也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不管警察问什么都敷衍地回一句“不知道”或是“不清楚”。
特别是涉及鹿云和他之间的恩怨,比如鹿云那天找他到底有什么事,他们谈了什么,期间有没有注意到对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之类的问题,夙成文的回答更是含糊到了极致,兜半天圈子愣是问不出一句有用信息,且前后证词经常互相矛盾,一看就是他瞎编的。
更讨厌的是,但凡警方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多问几次,夙成文还会当场耍横摆烂,一口一个“小心我投诉你们”,每次都能把负责问讯的警官气得血压飙升,非得在中途离开问询室,出门甩手跺脚发泄一番不可。
而且不止是夙成文不配合调查,连他公司的员工都明显被下了封口令,从上至下口径一致,问就是“没听说”和“不知道”,谁也不敢多说几句老板的八卦。
尤其是当日与服药后的鹿云近距离接触过的助理席茉莉,被追问得没法子了,干脆直接说出了“警察同志,请不要为难我这个打工人了”这般的话,请警察看在她赚钱不易的份上,不要逼她谈论关于他老板的秘密。
事实上,尽管警方已经出了案件调查通告,告知民众鹿云的死是自杀,仍然有无数吃瓜群众对这个结论非常不满,各种阴谋论齐飞,粉粉黑黑之间的掐架愈发狂热,甚至还隐隐有资本下场试图扩大战场的趋势。
网警们不得不加大管控力度,才暂时将前些日子天天霸屏的热搜给暂时压制了下去。
然而警方在辛苦地给夙成文收拾烂摊子,夙成文本人却带着他的营销团队上蹿下跳,每天都要折腾出一百八十个新闻来。
因为他的电影《一百零一次死亡》将要在圣诞节的零点首映。
其实夙成文几乎不再自己动笔写小说之后就一直积极地转型当导演和制作人——原因无他,因为这可比当个作家来钱快多了。
先前他指导和参与制作的几部电影和电视剧虽然口碑参差,评分在5字头到7字头之间大幅度波动,但都无一例外地因为各种原因而成为了同档期的热剧热片——拍得好不好先不论,至少是确实地赚到了钱的。
这次《一百零一次死亡》赶上鹿云自杀的舆论风波,红黑度都升至顶端,掐架带来的热度和话题度将这部剧推上了关注的巅峰,预售极其火爆,不管是专业营销号还是吃瓜群众都想第一时间看一看这部电影究竟拍成了什么样子,抢票抢出了当红IDOL开演唱会的效果。
“红猫影探”的资深影评员朱箐箐给柳弈打了电话,吐槽说连他们这么老资历的观影营销号都只拿到两张首映票,还不是夙成文他们会亲临现场做前导的那一场首映。
柳弈和戚山雨倒是有票的。
他们那票是柳弈在路演时“赢”回来的,不止位置在前排正中,还是夙成文会亲临现场的那一场。
本来柳弈听朱箐箐抱怨说她们公司首映票不够分的时候,还说要不然就把他们这两张让给她好了,然而朱箐箐在这事儿上意外的较真,说什么也不同意,谢绝了两人的好意。
柳弈和戚山雨商量了一下,本着“既然有票那就去吧”的不浪费原则,决定一起去看一看《一百零一次死亡》的这场首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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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星期六。
深夜十一点三十分。
距离《一百零一次死亡》的首映还有半小时,但因为有前导宣传,所以在这个时间点儿已经开始检票入场了。
柳弈和戚山雨两人的身高相貌都很招眼。
鉴于最近曾经上过热搜给柳主任带来的心理阴影,他特地给两人挑了套款式和配色都十分朴素的衣服,甚至还摸出两个平光的黑框眼镜和戚山雨一人一个,再戴上口罩遮住半张脸,力求泯然于众人。
好在看电影有个好处就是大家的视线都向着前方,再加上灯一熄现场一片昏暗,确实不容易引起旁人的关注。
在电影正式开始前的十分钟,夙成文带着他的主演团队登上舞台,做了一个简单的前导宣传。
与半月前初次见到的夙成文相比,这位文艺界的“凯撒”人瘦了一圈,虽然脸上扑了厚厚的粉,且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但神情间的疲惫和憔悴却是再浓的妆造都掩饰不了的。
在场人人都是赶着吃瓜来的,全都心知肚明,夙成文这副神思倦怠的样子,一定不仅仅是跑电影宣传行程太密集给累出来的。
——这难道不算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新闻点吗?
霎时间,现场快门声连成一片,尤其是前座的那几排媒体席,闪光灯全开,此起彼伏亮如白昼,让夹在中间连手机都没摸的柳弈和戚山雨格格不入,显得很不合群。
夙成文显然也知道底下那些抓拍镜头为什么全都冲着自己来,连习惯性挂在脸上的职业假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好在很快的,主要演员的陆续登场分散了观众们的注意力。
与前一次一样,男主角杨飞絮、女主角闫雪、男二号宁骏,以及其他两个重要角色的演员,一个不落全都出席了这次首映礼的前导。
夙成文站在正中,其他人在他两翼一字展开,清一色的俊男美女,画面颇为养眼,刚刚才暗下去一些的闪光灯又全都亮了起来,人人都在抓拍自己认为最有价值的画面。
三分钟的拍照时间结束后,主持人将话筒交给了夙成文,让他对自己的电影发表一些即兴感言。
当然,所谓的“即兴感言”都是提前不知道多久就写好了的套话,甚至可能在正式登台前便已排练过数次,夙成文说得那叫一个驾轻就熟,而感言本身也四平八稳,挑不出爆点也找不到错处,更是连提都没提一句一周前才惨死的鹿云,就仿佛先前那风波根本不存在一般。
夙成文说完感言之后,麦克风便传到了男主角杨飞絮的手里。
杨飞絮接过话筒,微笑着也说了几句套话。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舞台的灯打光太强,还是今天他的底妆铺得太白,杨飞絮那穿着修身黑西装的单薄身材在舞台上显得过分消瘦,甚至莫名给人一种病态的、不健康的纤弱无助之感。
或许是近些日子的粉黑掐架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杨飞絮今天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十分不好。
不算长的几句话,他吃了四次螺丝,眼光也不知为何一直往旁边瞟,似乎在下意识地回避前排媒体人们的长枪短炮,其表现一点都不像是艺龄近十年的演员,反倒像个有镜头恐惧症的I型素人。
“看来我们飞絮今天很紧张啊,是电影马上要上映了太兴奋了吧!”
好不容易等杨飞絮把那几句套话说完,夙成文甚至不等主持人开口,劈手就抢过了他的话筒,嘴里虽然替他圆了下场,但一扭头便是一个凶狠眼刀剜上去,看起来应该是对他的表现很不满了。
杨飞絮干笑着挪开了视线,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凯撒”的这一狠瞪。
男主角说完,当然就该轮到女主角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这个电影院和他们剧组的风水不太对付,闫雪的表现也没比杨飞絮好到哪里去。
她在剧里的人设是一个十七岁的女高中生,与真实年龄有足足九岁的差距。
外貌上的年龄差可以用化妆和服装来修饰,但声音却是要时刻捏着嗓子,才能捏出可爱中带点儿傲娇感的少女音的。
上次在商场的路演上,闫雪就全程用一听就是经过发音训练的娃娃音来维持她在剧中的少女人设。
但这次她只在刚接过麦克风时稍稍努力了一下,却因为下一句直接吃了螺丝而断了演技,后来干脆懒得捏嗓了,直接用了她的御姐本音来说话了。
这对于平常总以“专业”形象示人的闫雪来说,无论如何也该算是发挥失常了。
终于,距离零点还有两分钟的时候,这场首映礼前导结束了。
本来按照惯例,以前这样的活动都会给观众留下几分钟的提问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