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头上一层薄汗,攥紧被子,满屋皆是自己急促凶猛的心跳。
吓的。
半响,他伸出手,把脸埋进掌心。
青天大老爷,降谷零是真的不想,但是波本当时再不还手就不礼貌了。
天地良心,他简直想夜至松田阵平墓前发誓,自己这番接触绝对没有下手的意思,只是为了趁机把人拽回正轨。
——你弟都长歪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安室透冲去一身薄汗走出浴室时,尚未天明。
不知是梦见被同期三师会审可怕,还是梦见同期好友的弟弟跨坐在自己身上更可怕,他困意全无。
金发男人给自己泡了杯茶,到桌边坐下。
电脑打开,加班到凌晨的公安下属将他要的资料传至邮箱,前面顶着一个[new]。
鼠标点进。
属于刚才梦中最后出现的角色的生平铺在纸上,一目了然。
以公安的眼光看来,这份档案称得上奇怪。
他没参加过校外活动、比赛,也没就医记录。档案的大头是家庭情况和学籍。
小学初中都在帝丹,之后高中考入……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安室透拧眉,在搜索栏打下这个名字。
一所宗教专校,能查到的信息寥寥无几,但至少的确是正规院校。
他又翻回去看对方成绩——继续在帝丹高中就读绰绰有余。
偏科,理科类的成绩出类拔萃,像没怎么在学习上上过心,考出这种成绩全靠脑袋聪明。
如果上上心,努力一把,能考上东大。
……结果这小子放弃大好前程,转头就钻进了名不见经传的宗教院校怀抱。
金发男人觉得如果自己是松田阵平,估计能气吐血。
他掐住眉心。
打住。就别再把自己带入兄长这个角色了,要不然膝盖骨又要开始痛了。
动作一顿,安室透忽想起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他成年了吧?
他只记得准备礼物的时候是在夏末,松田阵平没有说过详细日期。
安室透目光迅速上移,看向了年龄栏。
十八岁。太好了,至少是成年人。
男人本准备移回资料的动作一顿,像是意识到什么,再次朝个人信息那里的出生日期看去。
8月7日。
——是昨天。
准确来说,是他们真正意义上初见的那一天。
手指略微叩紧鼠标。
男人微阖起眼。他记下现居地址,关闭档案。
少年笼罩在一层巨大的谜团里。在高中之前一直差劲的体检报告,和现在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的体术。突然的转学和休学,窒息间骤然转变的神态……
谜团对于侦探来说如有魂牵梦萦的吸引力。
以及,好友弟弟这个身份。
想到这里,金发男人又是一阵头疼。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早随着好友的名字和七年前那份礼物牢牢套在了松田伊夏身上。
在发现对方的身份后,他就再也没法从一种突如其来的、更为亲昵的视角中抽离出来。
并且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糟心感。
他叛逆、有一堆推本溯源后让人牙疼的习惯、喜欢追逐所谓的刺激和危险。
——而且那个颈环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室透又拧起眉。后槽牙紧咬在一起,让他侧脸浮现出一个很小的紧绷的梨涡。
这小子脖子上为什么会套着一个刻了疑似别人名字的颈环。他当时不仅摸到了侧面识别不出的刻字,还有后方的设计结构。
总之,是一个没法自己打开的锁扣。
他简直想拽着对方领子骂一句:你小子到底在外面乱搞什么!
松田伊夏像一颗没人注意的树苗,在失去所有亲人的三年时间里疯长出了格外张牙舞爪的枝叶。
现在安室透试图拿起本该属于松田阵平的修枝剪刀,却发现难以下手。
两人初遇时男人使用的是波本这个身份,注定了两人以后的相处模式——虚伪、试探、威胁、亦或者利用。
而且在卧底身份没有结束前去接触对方,他不觉得‘帮好友的弟弟走上正途’这件事值得让自己冒着‘让好友弟弟接近组织’的风险去完成。
……不行。安室透想。
他得拿回U盘,再立刻从松田伊夏那里抽身。
越快越好。
金发男人拨通盯梢的公安电话,得知屋主离开的消息后,很快换上便于行动和隐藏的衣服,朝档案上的地址找去。
最好在今天就结束。
——几公里外。
阒无人声。空荡而无垠的黑暗之中,唯有水滴声起。
清脆如缓慢转动的秒针。
整栋房屋除此外了无余音,灯光寂灭,无论谁看,都会认为里面空无一人。
浴室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计时器。
小巧的电子型,摆放在浴缸旁的大理石台上,惨白数字照出一小片幽光,被倒映在地面斑驳的积水中。
数字已经远离了教科书上‘普通人’能在水下存活的时间,一秒一秒地朝前走去。
直到一个无数次实验出的临界值到来,数字暂停,和心跳同频的急速的‘滴滴’声从计时器内炸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然从水面之下探出!
五指捏紧浴缸边缘。骨节突出,刺眼的红绳在腕上环绕,因浸水而紧贴皮肤。
满浴缸的冷水晃动起来,打破凌晨肆虐的沉寂。
身影从池底挣扎坐起,鸦黑卷曲的湿发黏在脖颈和侧脸,在水波荡开的那刻,皮肤在黑暗中乍看似无血色的青。
他仰起头,微启的眸里盛着水,神情停留在带着窒息痛苦的迷惘,笼一层暮色。
像传说中从河神埃克罗厄斯血液里诞生的水妖。
水顺着湿发滴下,落回浴缸里。求生本能让少年不由自主急促地呼吸,将水下全然没有的新鲜空气灌进肺里。
松田伊夏垂头低声呛咳着,伸手不满地将脖颈干燥的皮质颈环扯离皮肤些许。
施加特殊咒力的咒具不会被打湿,相应,也不会被破坏。
…永远保持着让人不满的‘完美’状态。
五条悟在银座街道拦下刚结束任务的学生,直接将没收的学生证撕成碎片抛进垃圾桶时,街边刚好是家新开业不久的手作choker店。
就近取材,合情合理。
总之那家伙把他推进去,测量脖围选了一条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价格的‘正常’版型。
不过比起诅咒,这里生效的条件更像契约。条件由两方协商签订,但五条悟作为‘施咒者’掌握终止契约的权利。
所以他的大名自动浮现在咒具侧方,作为契约的证明。
将这点杂念从脑内剔除,他忽视脖颈不舒服的束缚感,用指腹轻按侧面。
他的手指比皮肤浮出的青紫掐痕要小一圈,稍微用力就会泛起细密的麻痛。
松田伊夏低叹出一口气,眼眸却微闪过笑意。
将计时器的时间再调多十秒,他靠在浴缸边缘,仰头凝睇黑暗中如笼在雾气里的天花板。
缓慢吐息后,少年扼住自己脖颈,再次用力而决绝地沉入水下。
水波荡开,几十秒后,一切又都归于沉寂。
——*安室透轻扶帽檐。
他观察着这栋矮小的建筑,在确认周围并无他人后,利落翻入墙内。
几步走至门前,他手腕一翻,指尖是一节撬锁用的回型钩。
第8章
地址所在地是一排老式的‘一户建’。
这种寿命长、价格又低廉的房屋在很长一段时间颇受普通工薪阶层的家庭欢迎。
建房时间久远,这里的房屋大多老旧,木质外皮上全是斑驳污痕和虫蛀伤,像是被手动调暗了颜色。
房屋挨着房屋,与市区中心截然不同的拥挤。暑气未散,四周隐约浸渍着夹杂潮湿的霉味。
松田伊夏名下有两套房产,其中一套是松田阵平留下的无论环境还是地理位置都更为优越的公寓,但少年档案里的家庭住址一直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
安室透拉高口罩,垂头观察门锁。
这间房屋的屋主完全不设防备,或者也因为老旧建筑无法支撑那些新兴的密码锁,这里的锁还是最老的样式。
老到他只是将回形钩捅入门锁,轻轻一扭,门就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