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松田伊夏回头,便能看见曾经给他寄过无数次生活费的男人站在身后,沉默地注视着他。
但他只弓着腰呛咳。
良久,松田阵平伸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男人宽大的手掌穿透发丝,连一阵风都没带起。
本应看不见身后情况的少年却倏然一僵。他似有所觉,撑在地面上的手摸向头顶。
在两人手臂相交那刻,松田阵平的身影烟消云散。
他转头看去,身后空无一人。
漫长的沉默。
松田伊夏缓慢移动到墙边,靠坐起来。
刚才恍惚间听到的刺耳声响来自于电子计时器,此时时间已经比原定的多了十余秒。
他随意捋了一把湿润的黑卷发,迈开步子走到洗手池前。
少年表情早已恢复正常,眉眼笼着一层淡薄的恣意,他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早已不是需要踩凳子才能够到水龙头的模样。
看着,又觉得记忆里那个羸弱怯懦的影子更加模糊,似乎真的已经远去了。
松田伊夏摸了把后颈,蹭掉湿漉漉的水,对着镜子吹了个不着调的口哨。
食指尖挂着的小巧物体,随着晃动甩出一道黑色的残影。
“我准备赌把更有意思的。”
没转头,但他看上去不似自言自语,而是同什么站在身后的人对话,“比如看看这个U盘里到底有什么。”
“你有意见?不回答就当赞同了。”
房间里只有水流声响。
说完,少年自己都忍不住因为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扬眉一笑,将U盘捏在掌心。
居然在这里和空气说话,真是神经病。
他曲指敲了一下自己额头,屏幕上显示出作为息屏的日期和时间。
8月8日,凌晨4点。
——*安室透推开浴室门。
里面空旷而冰冷。一浴缸的水在轻轻晃动,地面上满是未干的积水。
他看去——浴缸上方的水龙头没有关紧,在将整个池子装满后,终于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周围一圈水涌向地面。
刚才他听到的水声就来源于此。
水龙头下方系着一条打活扣的毛巾,看上去像是给它套了个围脖,分外古怪。
这间浴室分外阴冷,在燥热夏季透着些恐怖故事才有的独特味道,像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源源不断吹拂着。
但是这里面除了浴缸和花洒别无他物,太过一目了然,以至于没什么好再探查的。
但安室透莫名感觉一阵心悸。
空荡的浴室像一个跨越时空的纽带,他踏过瓷砖地面,同一个几小时前离开的高挑少年擦肩而过。
洗手池上的电子计时器照出一片黑暗,金发男人抬眸看去。
8月8日,凌晨6点13分。
手机忽得震动,发信人位置是一串熟悉的号码。
他前不久刚在少年档案上看过。
[安室先生:
虹昇大厦今晚有烟花表演,要和我去约会?]
安室透:“……唉。”对不起,松田阵平。
他给了肯定回复。
第9章
安室透走过浴室,路过两个落锁且锁柄布满灰尘的房间,到达尽头唯一半开着的门的卧室。
这是一间主卧,未叠的被褥终于给整栋房屋带来了一丝生气。
安室透往里面看去,忽感到疑惑。
这间卧室内设有浴室和卫生间,为什么松田伊夏要舍近求远,跑去走廊的另一端洗澡?
……从进入房间后构建出的性格模型来看,他绝对不是为了泡澡而专程跑去更远浴室的性格。
先前的疑团莫释,新的又接踵而至——他在床铺下发现了一个烧水壶,几购物袋本应放进厨房储藏柜或冰箱的罐装食品。
他收回刚才说松田伊夏生活随意的话,他生活的并不随意,简直是在竭力把自己的日子过成末日生存模拟器。
——谁家好人在床底下囤饮用水和保质期十年的罐头乃至压缩干粮!
安室透:“……”头好疼。
他是真的看不懂青春期男高。
没找到U盘,反而给自己找来一本《松田伊夏100大未解之谜》,金发男人难得感到挫败。
那些东西实在不像懒得收纳才随手塞床下的,相反,它们甚至摆放得十分整齐,少年的卧室收拾得也干净整洁。
只有住在房间的人张牙舞爪肆意妄为,是房间里唯一不规整的。
搜查未果,想起那封六点多就发来的邀约短信,金发男人拨通派去盯梢那人的电话,揉着眉心询问:“他现在在哪里?”
在工作日凌晨四点多就离家外出,还发短信约男人晚上看烟花……这小子不会逃学了吧?!
那边盯梢的公安低声汇报:“刚从一家网吧出来,似乎并没有回去的意图。”
听到这个地点,安室透太阳穴先是重重一跳,然后翻涌起的怒意又骤然平息。
不对劲。
松田伊夏不在乎生活质量,也难以对其他东西沉迷,无论食物、游戏还是更不健康的娱乐活动。
从进门起收集到的所有信息都在表明,他不是那种为了上网翘课的普通款叛逆学生。
再说,现在家里就他一人独大,玩通宵都没人管,喜欢上网难道不能在家上,非要出去交钱体验氛围?
“……把那家网吧门口的监控调给我,快点!”安室透心脏又突突跳动起来。
他感觉自从遇到松田伊夏后,自己每天都过得分外刺激紧张,心脏工作量是往日三倍。
一段视频很快传来。
这个时间段进网吧的人并不多,他很快锁定了一抹身影。
高挑,些许单薄。帽子压得很低,又用兜帽罩在外面,连半根发丝都没露出来。
他还戴着黑口罩,要不是安室透派人盯梢知道他今天穿的什么,恐怕根本没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在夏天过于厚实的衣服挡住身形,所有会裸露出来的地方都被挡住。在监控里看不清他的五官,发色,甚至连皮肤的颜色都分辨不出。
他在里面待了二十分钟不到,就推门离开,钻进一条没有监控的暗巷,消失在‘机械眼’中。
安室透拖回进度条,死死盯着画面里走出网吧的少年,心里骤然一悚。
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猜测钻入大脑皮层,炸出一片轰鸣。
——他去看U盘了!
马自达自街口疾驰而过,同一只嘶吼的野兽在轰鸣。
驾驶座上的男人捏紧方向盘,手臂青筋暴起,目光阴晦,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手指因为太过紧绷传来阵阵疼痛,男人无暇顾及,无数思绪在脑内搅动,直到某一刻他才猛得踩下刹车,将白色跑车停在街边。
小麦色的五指握成拳砸在方向盘中央,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光想到松田伊夏可能会被组织发现,他心跳就直飙一百八,在胸腔里狂响,像是随时要炸开。
安室透发力朝舌尖咬下,疼痛和些许铁锈味强硬拉拽理智回笼。
……冷静。
男人垂眸,从滚烫的胸口里匀出一口气。
他再次打开监控:在离开松田宅的十余分钟后,松田伊夏走进了那家网吧。
反复检查终于可以确认,对方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能暴露特征的地方,甚至靠鞋子改变了身高。就算对着这视频一帧帧翻来覆去看,也半点辨认不出。
本该松一口气,但安室透心情却莫名复杂。
随后盯梢便衣就给他发了短信,语气小心地说自己跟丢了。
安室透:“……”心情更复杂了。
在“你就是这样当公安的”和“这都能跟丢平时都加练”等训斥中,一个甚至带了些诡异欣慰感的念头势如破竹:
能知道把尾随的人甩掉,还有心躲监控,不错。
金发男人靠在车座上,阖目沉思。
他曾在U盘被拿走当晚明里暗里和安排这次任务的琴酒讽刺队友犯蠢,也旁敲侧击过,给他们埋下了“另一个队友顺走U盘”的可能性。
但当时琴酒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他好像有什么方式能确定U盘没有落在其他人手上。
男人眼中光芒一闪,忽想到一种可能性。
U盘里不是什么既定的信息,而是一把通向组织某个资料库的密匙。
只要有人登录并试图查看,组织就能通过数据定位那只妄图窥探隐秘的老鼠。
如果没人使用U盘,大可说明死在小巷的叛徒把这把密匙藏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他们只需要慢慢寻找,安室透也只需要在U盘到手之后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某个叛徒曾到达过的场所,再找出来。
完满落幕,皆大欢喜。